第8章 谁说不可以

臧凉竟然已经进阶到能看出她在故意捣乱了,挑眉道:“你已经敢说这种话不怕我生气了?”

蒋叁立即投降。

“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你,”臧凉站在她背后感慨,“钻研不透,不理解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蒋叁随手去掰绿植的叶子,被臧凉一巴掌拍掉。

她翻了个白眼,稍微离他远了点:“说得就跟你钻研过我一样。”

“不管你信不信,”臧凉说,“任何一个人,如果被人没头没尾地表白三四次,对方还说完就跑,一点反应的机会都不给你,你多少都是会去企图猜测对方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的。”

“黑历史就不要再提了吧,”蒋叁惨叫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干嘛还要翻旧账,你要是一定要提,我真的会觉得你选择跟我假结婚是有利可图。”

臧凉似乎是愣了一下。

“能有什么利可图呢,”他随口道,“一个小时前,我也不知道你是如此身家的富婆。要是知道,我可能也不会找你了,免得你觉得我高攀。”

“你确实高攀,”蒋叁找准机会反击,“但是我人好,不介意被人高攀。”

臧凉托腮看她:“你不介意被人高攀是吗?”

蒋叁望着外面的夕阳,没有留意他的目光:“我跟你说过啊,我的兴趣爱好就是扶贫。”

我就是喜欢窝囊废。

后面那句话是这样的。

臧凉苦笑,所以一直以来,自己在她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被人以一种怜悯的眼光投注以关心,或者是爱情。

这世界上能有几个人忍受得了。

所以臧凉也不过是千万凡夫俗子当中的普通一员而已。

蒋叁怎么会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臧凉就再次来到蒋叁楼下接人。

而蒋叁实在是想杀人。

仔细琢磨了一下,自己好像是从几天前赶稿开始就没完整地休息过一夜,这瘪三怎么能够在人家终于大功告成准备回笼大睡三天三夜的时候扔这么一个需要时刻往外狂跑外加交际应酬的炸弹过来啊。

到底还有没有点人性啊!

亏她当年还觉得臧凉其中一个优点是很会察言观色!这会察言观色个鬼。

“去拍照,”臧凉在驾驶座上敲着方向盘,“不穿好点?”

“你见没见过世面,”蒋叁有气无力,“拍照都得清一色白衬衫——”

“那你也不化化妆?”臧凉不依不饶,“怎么说都是要盖公章的东西,你也太不重视了吧?就算我们是假结婚,但也很有可能这辈子就这一次了,你对你自己要尊重一点。”

“我怎么对自己不尊重了?”蒋叁气息奄奄地在副驾上给自己绑安全带,“拍个漂亮照片就叫做对自己尊重?你真的够肤浅的。而且我社恐,我本来就讨厌拍照,要不是你非得要去办这个证,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进照相馆的。”

臧凉无奈地打着方向盘:“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没有仪式感——”

蒋叁打着哈欠:“仪式感这种东西,核心的关键是举行仪式的那个人,而不是仪式本身的繁琐过程——”

臧凉不知道她这是因为困乏而不受控无意间说出来的真话,还是胡言乱语之下压根没细想的歪理。他只觉得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竟然有种不受控的颤抖。

这是紧张作祟吗?

跟蒋叁去办理结婚手续,竟然会让他紧张吗?

蒋叁确实是个非常不浪漫的人。

这人竟然还是个艺术工作者。

臧凉盯着眼前耗费一个早上终于办好的结婚证件,有些难以置信这前半生花费这么多时间精力去追求的事情,竟然就在这么短短的一个上午全都给办完了。

或许是现实过于虚假以至于他都不敢把那盖了公章的证件翻开,生怕再次视线触及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让他有种从梦中惊醒的可怕感。

他转头去看坐在副驾上随手把结婚证塞进硕大裤兜里的蒋叁,所有的感动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转动着手刹,收回了自己的百感交集:“接下来送你回家。”

“好哦,谢谢你,”蒋叁偏过头来看他,将下巴抵在靠垫上,“老~公~”

臧凉差点把油门当刹车。

“你不要乱喊,”他说,“尤其是在我认真开车的时候。”

蒋叁也是惊魂未定,死死抓着安全带觉得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全考虑,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招惹臧凉了。

关于婚礼的事情臧凉和蒋叁讨论过几次。不过对方的反抗态度非常激烈,仿佛光是想象那个人潮汹涌的画面就会让她当场倒地身亡。

“你也别太看得起我们两个的人脉了,”臧凉道,“一个你,一个我,办酒席能请到一百个人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一百个人!”蒋叁失声尖叫,“我看你是想当主角想上瘾了!”

“但是你总得长辈一个交代啊,”臧凉循循善诱,“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是无法理解结婚之后不办酒席的,更何况以前交的份子钱也要借这个机会收回来,你不是挺在乎这个的吗?”

“谁在乎了,”蒋叁道,“这么多年我就没出过一分钱的份子钱。”

这回换臧凉大惊失色了。

“你人缘这么差?”

他的评语是这个。

“我的朋友都是不婚主义,”蒋叁辩白,“恋爱脑恨嫁的俗人没办法进入我的朋友圈。”

臧凉挖苦:“那你现在不婚主义教主结婚了该如何自处?”

蒋叁早就想好了解决方法,正色:“当隐婚处理。”

“不行。”他拒绝得倒是挺快。

“凭什么?”蒋叁大怒,“我们之前商量的项目里没有包含必须办婚礼吧?”

“那我们之前商量的项目里也没有包含必须不办婚礼,”臧凉一步不让,“不要表现得只有你一个人很痛苦的样子,我也不是社牛,我也讨厌拍照,但这就是强制性的流程,就跟见父母一样,请你理解。”

“不准再说那四个字。”蒋叁真是被他示弱卖惨的样子给骗怕了。

臧凉无奈,觉得总是跟蒋叁打口水仗把自己的心理年龄都调低了八个点。

“怎么说结婚也算是大事,你们女人不都是把穿上婚纱当作毕生梦想吗?”

蒋叁非常无语:“你这个哪个老黄历年代的旧思想,女人生下来就梦想当新娘啊?你把女人看得太低了吧?你怎么不梦想给别人当老公?我就是天生对婚纱和这种场合过敏,怎么样,除我女籍?”

说罢眼睛竟然还转了转,臧凉没来得及接话,就被她抢先。

“既然你这么心存浪漫主义的色彩,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反正你不是说你欠我个人情吗?这件事本来也是你积极主动要求的,我要是死活不答应你也白搭。要我去出席婚礼可以,你来穿婚纱,如何?”

臧凉石化。

“不是,”他说,“你是不是恶作剧之吻看多了?”

蒋叁讶异:“你竟然还看过恶作剧之吻!”

臧凉无语:“我跟你同一年出生我凭什么不能看过?”

蒋叁却在心中感慨不愧是妇女之友。

臧凉还记着她刚刚说的交换条件,觉得简直是胡扯,这人的捣乱兴趣又上来真是难以控制。有时候他都觉得蒋叁像一只根本不听话的比格,或者柴犬,死倔且想法多多,行动力还惊人,要是一秒钟没看住,就会立刻作妖。

蒋叁不理他,托着脸死盯,坏得冒泡了:“我就这一个要求,你答不答应吧。”

她当然不会指望臧凉真的答应。

她了解臧凉,脸皮薄,不喜欢于人前出风头,或者干任何出格的事。他或许幻想过功成名就,但绝对不是以救世主或者大明星的方式,他更适合当一个低调的耕耘者。

他欣赏并且享受自己那种温和的生活方式,也是因此,他没办法理解早期人来疯的蒋叁,也厌恶总是强行把他推到人前去的蒋叁。

所以她赌臧凉不会答应。

可是她真的希望臧凉不答应吗?

跟臧凉结婚,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宣告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她真的不愿意吗?

她真的没有一刻想过吗?

她不知道。

有时候她还是会想起高三那年,那种周遭都弥漫着压力,焦躁,蠢蠢欲动的野心。想来也是可笑,在那之前蒋叁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臧凉这个人。

就算偶尔在学校同年级的长廊上遇到,也是每年偶尔,偶尔,非常偶尔的事。

但是她必须承认,莫名其妙的,她就是很注意这些偶尔。

上体育课时候排到的不同班级的同样课程,在足球场上隔了几百米遥遥相望的距离。早操时候进场排队,会绕过的前面班级,靠后的队伍。

晨跑时落单下来,生怕碰到的班级群体。

全部,全部,全部都证明着,过去的那三年里,臧凉确实是她心头一个莫名其妙镌刻了强烈印象和在乎的存在。

于是所有的肖想和混乱的猜疑,都在高三那年的某个夏夜里,自习课结束的晚上,化成喉咙里说不出来的冲动。

在最终实施之前,她幻想过,未来在衣服上可以正大光明地画上暧昧的符号,傻呆呆的冰棒印记。

她想要跟那个人共同拥有一样的秘密,隐秘的秘密,独属于两个人,然后写在校服背心的秘密。

她是想过的。

但不是现在。

沉默。

有时候蒋叁觉得臧凉跟她半斤八两。

就像臧凉说他看不透蒋叁一样,蒋叁其实也压根猜不透臧凉。越猜不透,越紧张,越害怕,因此越是虚张声势,用不着边际的语言,用不着边际的思想,用滑不留手的态度,就表明自己那份小心翼翼的感情。

然后在他面前被砸个粉碎。

她总是猜不透臧凉到底在想什么,以至于臧凉再次开口,她怀疑起了自己的听力。

“可以。”

他是这么说的。

“什么?”蒋叁眨了眨眼睛,像只被吓呆了的猫头鹰。

臧凉突然很想笑。

“我说可以,”他再次重复,“婚礼,穿婚纱,谁说不可以?”

蒋叁竟然有点语塞。

“你......”她摁住了眉心,“我总感觉,过去的这些年,我好像根本不了解你。”

“你本来就不了解我,”臧凉道,“你就是个输出机器,你又试图了解过谁呢?”

行吧。蒋叁心想,这家伙又来了,总是搞这一套,用这种道德枷锁来绑架她,反复强调她在这些年中的人际交往里暴露出最严重的问题——自我主义。

关于这点蒋叁本人比任何人都清楚,但因为这个问题围绕于整个人的习惯和灵魂,当然不是简单听取两句别人的说教就能够立刻改正的。别的不说,光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折腾,她总算是因为良心上的谴责和私欲上的偏袒,在针对臧凉的问题上出现了些许善良和收敛的改变,花费了这么多的功夫,也就只能改变这一点。

但这已经是截至目前的极限了。

“不过如果真要办的话,得等国庆以后,或者过年了,”臧凉接着道,“接下来这个季度公司任务会比较重,应该不会有什么时间来大操大办。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控制在两天以内还是可以办到的。”

蒋叁讪讪道:“别说两天,你就算只办一个小时我都跪下来感谢你。”

“这倒不至于,”臧凉看着她,“毕竟是婚礼,就算是假结婚,我也希望至少能给我们两个留下一个不难堪的回忆。我不清楚你的情况,但对于我来说,这应该是这辈子唯一的婚礼。”

这话的杀伤力实在太大,蒋叁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被臧凉慢悠悠地拿着温柔刀捅上了好几下,顿时觉得刚刚提议让他穿裙子简直等同人渣行径。

“啊——”她稍微想改下口。

“不用多说了,就这么定了,”臧凉打断了她,“明早我就要回榕城,你自己也多保重。等婚礼方案出来了我会通知你,或者你自己找到比较好的公司也可以先联系。”

然后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只留蒋叁站在原地,愣了一会,最后还是愤愤不平。

“这人,”她说,“还真会装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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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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