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下界,人间。
盛夏已至尾声,临近黄昏之际,凉风过耳,往来行走的人不至于大汗淋漓。
街巷之间愈渐繁闹,人群缓慢移动。一青衣女子于街市穿梭奔走,似乎觉得速度受阻,随着抬头的动作,飞身上了侧楼屋顶。
女子耳侧尽是踩踏砖瓦的声响,还有地面嘈杂的高声交谈,可她无暇去听,掠身飞入街巷尽头后藏于竹林的村落。
她停在一处低矮的房屋,撞开欲要拦住她的人。
“阿婆!!阿婆!!!”
愈渐急切的呼唤并未让床上的老人有丝毫动静。
身后一仙门弟子装扮的人走近,向她说着现下情形:“方才查探,这里大半村民遭到了梦魇侵蚀,且已有五人丧生。”
“丧生?”女子焦急扣住床上老人的手腕,探得还有脉搏后,才稍稍恢复冷静。
她向身后人问:“可是异族?”
“以梦害人,只能是他们!我这就回仙山禀告师门,让师父去找仙山主向神殿传信!”
现下异族不知藏于何处,除了寻执掌世间大千梦境的神殿出手救助,再无其他更快捷的法子。
“来不及了...按你们仙门层层递进的通报,等消息传到神殿,怕是要入夜了,那时会有更多人出事!”
还不待那仙门弟子开口,青衣女子已经召出长剑出门,留下一句:
“我去登云梯!”
神殿立于天幕之上,凌驾于仙山众门之顶,除仙山之巅传送消息的法阵外,与神殿取得联系的方式,仅有登上云梯。
“不知徐!你上不去的!!”等那弟子高喊着追出门去,哪里还能见得不知徐的身影。
不过瞬息,天幕翻滚,霞光渐明。
云层自上而下滚动堆聚,层叠错落,状似阶梯。
天幕撕裂,神殿正门外守卫也看到情况,对此般事情早已见怪不怪,只一眼就收回目光。
倒是路过的橙衣女子向下观望一会,无奈摇了摇头,心觉来人自不量力。
“神司今日可在神殿内?”
“回掌梦使,神司在。”
长缺叶收了目光,回身径直走向大殿。
随着推门而入的动作,一并高声道:“我说神司,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
清风随之而入,划过殿内女子优越的面容,顺带拂起她鬓边的碎发。
女子身形修长高挑,侧身而立,月白长袍坠着金绣,外层衣衫被卷起又落。
她此刻并未抬头,目光焦距在灵气四溢的阵法之间,淡眉下琥珀色的双眼更暗几分,长睫巍然不动,看得出正专注精神。
手指正在此间游走,直至雪腕翻转,将幻化出的光线纳入殿内巨大的罗盘之中。
这才舍得动她淡红的唇,开口回复:“难倒不难,你不凑巧罢了。”
声音如清泉过耳,令人舒心。
这会说话的便是这方云层的神司,林观鹊。
长缺叶实在语塞,来寻人二三十次,二三十次都吃闭门羹,这得多不凑巧。
“方才我来,看到又有人登咱神殿的云梯。”长缺叶自顾坐下,与林观鹊攀谈。
林观鹊目光淡扫,戏谑道:“不是你跑去他们仙门大比中说,‘能登云梯二层者,才算得上层’吗?”
长缺叶最是爱看热闹,哪热闹就会凑去哪,仙山门派大比更是直接跑去坐人家主位旁观赏点评。以至于现在云梯隔两三日就会打开一次。
“哈哈...这个...”长缺叶手掌搭在后颈,顿觉心虚:“我那是想说这一届弟子的天赋都不高,哪知道他们还来试了。”
“若非云梯阵法密集,怕是要成试炼场了。”林观鹊这话说得轻快,却是有所暗指。
长缺叶自知理亏,也觉这样不是办法,允诺道:“今日我便入那仙山之主的梦里,告诉他别再放任各门派弟子前来扰人清净。”
虽平日里两人关系紧密,但论及正事,林观鹊身份还是略高一些,这话听着随性,她不处理好,怕是要完。
殿门未闭,这会的风来的比以往要烈,将林观鹊随性束在脑后的发髻吹得更加零散,也不显乱,倒柔化了她生来冰冷的面部线条。
对抗阵法必然激起风浪,此人应是抱了上神殿的决心。许久未见有这般定力与能耐的人,林观鹊忽而有了兴致,想看看来人会在哪一阶层停下。
能感知到,前来登梯之人已过五层。若能过大半,就是折在半道上,她也有兴致叫人带上来问问可是前来自荐的。
云梯二十二层,现下还不急。
林观鹊视线聚焦在门前变换的云彩,向长缺叶问起:“你先前下界修补大梦空间的缺口,可有遇到什么怪事?”
“怪事?”
林观鹊挥手间,殿门闭合。
她转动罗盘,冰蓝色为主的虚幻之境悬浮在空中,中间时不时有金色光芒穿行。
冰蓝色所现为世间大千梦境,穿行的金光是在下界行走的织梦者,若织梦者遇到受困梦魇的人,会破除梦境,再还以太平清梦。
世人夜间的太平,皆得益于此。
林观鹊指向那处运转过快的星辰,“昨日推演造梦天机,觉近来人间的梦境似乎有些动荡,起初我以为是空间撕裂所致梦境浮动,但我施法许久,任是不稳。”
长缺叶细细思来,答道:“不曾。”
林观鹊眉头拧得更紧,“异族这些年躲在深崖下,靠困人于梦魇来吸食/精元,但差不多两三日就放回,虽不害人性命,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了。”
“虽这百年间夹起尾巴做人,但依旧可恨。”长缺叶双手抱在胸前,大义凛然。
神使遇到异族,皆是除之而后快,所以在有织梦者活动的范围间,少有异族妄动。
“今夜你叫人去这个方位探探,看看为何异动。”
“嗯,好。”
咚咚——
殿门被敲响,紧跟着一道女声:“禀神司,登云梯之人已在十六层,是否开阵驱逐,还请神司示下。”
若是开阵,会比原先的阵法强上十倍不止,来人会被直接弹下,便是拼上性命,也上不来一步。
“不必,就由她来。”
“是。”
十六层...还挺快。
“你倒是转性子了,平日你在人踏上五层的时候就开阵了。”
话虽如此,但长缺叶清楚,林观鹊在等,看此人能不能够到她的赏识。
她们这个神司很是惜才,就是这个才的高度并非常人能及,这也是神殿仅有七十余人的原因。
林观鹊阖目感知,“她的剑意浓厚,却无杀气。没有杀伐气却能走到这里,你就不想看看?”
百年间,想来神殿自荐成为织梦者的人不少,云梯之上但凡杀意厚重者,定会被开阵驱逐,这是云梯守卫可以做主的事情。
便是这人剑意清净,才来求问林观鹊的意思。
长缺叶慵懒撑在茶桌上,“那就看看,她能走到哪里吧。”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神殿外的气流猛烈,撞在殿门上发出细微声响。
紧跟着,就听得在外落地的声音。
二十二层,竟是上来了。
殿内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对来人有所兴趣。
“霄桦峰弟子,求见神司!!”
“霄桦峰弟子,求见神司!!”
“霄桦峰...”
“仙门何时这般没有规矩,在此神殿前岂能喧哗?”方才通报的那道声音阻了来着的呼喊。
“劳烦您...咳咳...通报一声,霄桦峰弟子...求见...求见神司...咳..”来人明显收敛了些,紧跟着气息断续。
应是一路上来消耗太大,只卯足力气喊了最初两声,就再难说出话来。
“是个姑娘呢。”神殿之外喧哗不断,长缺叶率先站起,走去拉开了殿门。
门外女子跪立在地,长剑放在身侧,明是一身青衣却遍布血痕,伤口处鲜血还在外溢,应被伤得不轻。
见到长缺叶的打量,女子直呼:“神司,下...嗯哼...”
看得出是伤扯得太痛,硬是说三个字便停了下来喘息。
“欸,我可不是神司。”长缺叶抬手阻了女子的话,迈出大门,走向侧边。
她带走神殿内外隔绝视线的屏障,使得殿内外的清风交互相连。
抬眼之间,目光相撞。
就这一刻,林观鹊眼眶微不可见的颤动,视线忽而空茫。
好一阵恍惚过眼,她重新看清殿外来人的面貌,错愕突生,“怎么...”
识海间闪过的片段不胜枚举,林观鹊藏在袖子里的手因心头的律动而攀升松麻。
她怎么会来...
林观鹊心间虽起伏汹涌,面上却纹丝不动,就好像一尊天然的神像,巍然而立。
待稍稍稳定心神,才抬步向外走去。
在她静如潭水的目光里,殿外女子震颤剧烈。
女子本欲站起,确因消耗过甚难使上力气,跪坐下去,靠手臂撑在地面。
“神...司...”她的话在断续,仅仅两个字,尾音拖得很长。
她眼中的希冀忽起忽灭,许是太过惊异,便只两字之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云霞渐褪,碧空如洗。
立于殿外正中者白衣出尘,清风霁月,不过两步之距,来人衣衫破损,满身血污跪在殿前。
便成这一方天地间,冲击最强烈的色彩。
“你叫什么名字?”
林观鹊试探着,她想知道这个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女子可还记得她。
“我叫,不知徐。”不知徐硬咬着字,眼中闪烁的泪意渐渐明晰。
听到这不出所料的三个字,林观鹊微微抬眉,企图摆脱眉宇间快要爬上的焦灼之色。
她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待到此间只有二人,林观鹊才开口:“不知徐,很特别的名字。”
很特别的名字?
“你...神司若听过,想必...不能忘...咳咳..”不知徐的话因疼痛钻心而断断续续。
林观鹊不语,仅是将手按在不知徐的肩上,神力驱使之下,不知徐还在溢血的伤口渐渐闭合。
她抬起不知徐的下颚,恰巧看到那杏眼里呼之欲出的怨怼和一闪而过的愤恨。
偏是要看到这样的神情,读出那一抹恨意,林观鹊才敢确信,不知徐记得。
她错开视线,凝滞的呼吸有了呼出的缺口,她将不知徐下颚掌住,向左偏移,指尖走过脖颈侧边被阵法灵气划破的伤处。
指腹走过之际,伤口愈合,仅仅能看到一条细如织线的血红痕迹。
不知徐周身疼痛削弱,却还是难不来气。
林观鹊放开手,回身走出一段。
“你先别走!!!我有要事...”
作者有话要说: 会更新,开文必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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