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齐天磊被叫醒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还有五分钟才到六点。
简直要发疯！圣保罗八点半开始上课，往常他几乎天天要睡到八点才起，周末没课时能睡到下午一两点。
六点？！大少爷应该还在梦里才对。
然而廖小峰五点半就起了，收拾完自己再叫醒他后，便径自去另一个房间哄廖小婷起床。
齐天磊把被子蒙在头上，可他一旦睁了眼再想入睡也就难了，特别是门外传来兄妹俩扰人的洗漱声。
“哥，今天你要去上学了吗？”廖小婷让毛巾抹了把脸，奶声奶气地问。
“嗯，要去的，”如今沈琳已经度过危险期，廖小峰也该去学校追回撂下的课程了，“一会先去给沈伯母送汤，然后哥哥就去学校，晚上回来给小婷做好吃的。”
猪心莲子汤上周六送到医院给沈琳喝了，廖小峰昨晚又去市场买了只鸡，炖好后给妹妹扯了个鸡腿，剩下的等一会全部带到医院。
直到来催第三遍，齐天磊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他趿拉着拖鞋臭着脸正要发作起床气，可看见方桌上要给沈琳送去的汤，心里一软，也就闭上嘴风风火火进了卫生间。
廖小峰放下碗筷，把昨晚洗好的齐天磊的校服取下来，跟着凑上鼻子闻了闻，为了不残留肥皂水的味道，洗的时候他可是投了好几遍清水，幸好还算有些效果，只要不把鼻子埋进衣服里猛吸，就不太容易留意到那股味道。
走出旧楼，又是长长的排队等小巴的场景，早高峰与晚高峰不同，上班族和学生都怕迟到，因此只要车一来，人都朝着门口挤。
齐天磊哪见过这个架势，他抱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瞧着廖小峰差点挨上车门，又被几个西装革履的上班族给强行拨开，一顿操作下来，在车门关闭前，竟是死活挤不上车。
随后队伍恢复平静，没挤上的都耷拉着脑袋重回路边一言不发地等待下一辆。
廖小峰刚刚站好，他怀里抱着的保温壶就被人一把抢过去，抬头一看，大少爷不耐烦地扫了眼他瘦弱的小身板：“你怎么这么废，一会跟在我后头，我带你挤上去！”
这句话挺让人信服，齐天磊从小吃得好喝得好，个头蹿的已和成年人差不多高，闲暇的时候体育运动更是一概不落，被晒得黝黑的肌肉便是确凿证据，方才之所以没跟着人挤，只是因为他还不适应和人争。
这会主动争取，一方面出于不得不这样做，另一方面，还是看在了怀里这壶汤的份上。
约莫等了七、八分钟，下一班小巴终于出现在街角。
所有人蓄势待发，都在猜测小巴停靠的具体位置，瞬间，三三两两的队伍自马路牙子排成了一列横队，乃至于吃不准位置的人一会这里站一下一会那里站一下，活像是在赌桌上举棋不定地下注。
犹记得Miss曾给学生看过南非沙丁鱼迁徙的纪录片，大少爷觉得当时的画面真和此刻如出一辙，就在车门弹开的瞬间，他拽过廖小峰的胳膊，顺势拎着保温壶在前方开路，边还用胳膊肘去别挤过来的上班族们。
有人被他撞得踉跄到一边，本想理论几句，可刚对上那双紧皱的眉眼，涌到嘴边的话便自动咽了回去。
就这么一路披荆斩棘，两只少年“沙丁鱼”终于挤在队伍前头，并挑到两个好位置坐了下来。
廖小峰不免有些局促，生活教会给他的从来都是任劳任怨、极富耐心，若是没有齐天磊在，他挤一趟、四趟，总有坐上车的时候，甚至起得这么早，为的就是等车时要浪费的时间，然而当他轻而易举地坐上车，一时间倒不适应起来。
当小巴过五关斩六将地到达医院门口时，竟要比预期时间早了二十分钟。
沈琳的状态明显一天比一天更好些，进病房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吃着护士送来的早餐，积极复健令她的体力恢复不少，褪去浮肿以及病怏怏的黄，只是嘴唇依然泛着稍深一些的紫。
保温壶里的汤被倒出来，还是热乎的，她乖乖地喝了一碗，剩下的留到中午再喝。
住在廖小峰家的事，齐天磊一直没有告诉沈琳，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和齐磊闹得那样僵，恐怕刚被修复好的心脏血管又得担心地爆开。
不过，沈琳倒是乐得儿子和廖小峰走在一起，毕竟谁不喜欢乖巧懂事的廖小峰呢，况且他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可比那帮不懂礼貌的少爷小姐们要好得多得多。
“天磊，在学校你多照顾照顾小峰，他和他爸爸这几天受累了，妈妈心里很感激。”趁着廖小峰出去的功夫，沈琳温声嘱咐儿子，大少爷还是头回被自己的妈如此拜托，虽觉得别扭，倒也没有出声反驳。
从医院去圣保罗要搭另一路小巴，齐天磊这次学乖了，他不再自作主张只是默默跟着走，然而几分钟后，神出鬼没的小巴再度给他狠狠上了一课——原来这小巴不停在圣保罗门口，最近的站点距离学校足足有将近一英里的路程！
深呼吸，他近来缓解脾气的方法见长，越来越能和穷人的生活完美自洽。
等到心态恢复平稳，他发现这其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若是让同学瞧见他和廖小峰一起上下学，甚至于住在一起，那可真就是百口莫辩了。
因此两人前后距离被故意拉大，齐天磊的神色也变得颇为紧张。
和大少爷关系好的那一帮子人，有一小部分在A班和B班，剩余的一大部分在C班，这些人几乎每天都是踩着点来上课的，反正家里有司机接送，他们中甚至有的不来上课，只要父母稍微抬抬手捐点钱，依然能够拿到学历证明顺利毕业。
按道理，这么早到学校，肯定遇不到熟面孔，可人倒霉喝水都会塞牙缝，偏巧就有人从自家的车里瞧见了齐天磊，并叫司机按了声喇叭。
齐天磊吓了一跳，他第一时间抬头往前看，看见廖小峰没等他径自进了校门，这才放心地回过头，迎上车窗里探出的那颗脑袋：“天磊，上车！”
是C班的何睿方，家里是开律师楼的，和他的关系还算亲近。
“我以为你好久不会回来上课的呢？哎，你妈妈到底出了什么事？”那天Miss梁当着全班的面说他妈妈出事了，因此这会刚坐上车，何睿方便抓紧问他。
对外齐康一直隐瞒沈琳病情，只说是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所以学校里的同学也不知道他妈妈的真实状况。
“没，没什么事，就是生了一场小病，现在也好了。”齐天磊有些心虚地回答。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不知道，卢嘉欣一直问你家里的情况，还说要去你家找你呢。”
何睿方口中的卢嘉欣是B班的一个女生。
卢嘉欣人长得漂亮，家世又好，平时很受圣保罗各年级男孩子们的欢迎，可她有事没事总爱粘着齐天磊，大少爷虽觉得她烦，但其实回回提起来，也有一层炫耀的意思。
沈琳却不喜欢这个女孩，认为她身上大小姐脾气太重了，没有女孩的矜持。
听见卢嘉欣要去家里，齐天磊赶紧阻止：“别让她去我家！”见何睿方疑惑地看过来，他又补充道，“烦！”
车子驶到校门口，两个人下车并排走了进去。
早晨的危机是躲过去了，然而临近中午齐天磊又开始犯难，圣保罗的餐费学期初便交了的，这餐费包括的是学生们的普通餐，可他们这一票家里有钱的，往往放着普通餐不吃，要去旁边的餐厅自掏腰包吃奢餐。
大少爷这会哪还有钱吃得起奢餐，他甚至不敢去餐厅吃普通餐，若是被何睿方一众给瞧见了，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好了。
烦，真烦。
果然，下课铃一响，何睿方身边立刻聚了好几人，连声叫着他一起出去吃饭。
“你们去吧！我不饿！”齐天磊趴在桌上，皱着眉闭起眼，他明明饿得要死，却只能死鸭子嘴硬。
等人走后，害怕又被盯上，于是抄着口袋自顾自往操场方向走，他打算努力熬到放学，廖小峰说过今天要在家做饭，只要熬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放开了手大吃一顿。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齐天磊坐在球场抬头盯住暗沉沉的天空，他想起病床上的沈琳，以及坐上车冷漠的齐康，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天磊。”有人喘着粗气轻轻唤他。
不知为何，齐天磊的脑中登时出现廖小峰的身影，倒不为旁的，而是因为这样的情景已经出现过好几次，廖小峰好像总在追着他跑。
“？”
“哈……你果然在这，我来给你送饭盒。”
齐康包办的学费中并不包括餐食费，这是廖小峰自己要求的，兄妹俩惯常是不交这笔钱的，包括庞大勇在内，穷孩子上学的标配便是自觉带着自己的饭盒，里头装的是前一晚吃剩的晚饭，偶尔加个菜就是他们的奢餐。
说起来廖小峰也实在是心思细，他猜到大少爷身上已经没有钱，也必不会去吃餐厅的普通餐，因此昨晚多做了一份，揣在自己包里带了过来。
来之前他甚至去C班门口悄悄瞄了一眼，见没人才想到来这里碰碰运气。
齐天磊的脑袋一瞬间荡空，他踟蹰着接过递上来的饭盒，打开一看却不是昨晚吃剩的饭菜，而是现做的黄澄澄的蛋炒饭。
什么时候悄悄做的炒饭，又瞒着他带进了学校？
心里涌出一丝暖流，大少爷却装着面不改色地随口问道：“你的呢？”
“别担心，我也带了。”廖小峰从身后掏出自己那份，揭开盖子，没有黄澄澄的蛋炒饭，只有昨晚的剩菜剩饭。
两个人坐到一处，难得地开始聊起天。
“天磊！”又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唤他的名字，齐天磊筋挛一般腾地起身，暖流被硬生生逼了回去，取而代之是秘密被发现的惊慌。
这次来的人是卢嘉欣，她在餐厅遇见何睿方，对方告诉她齐天磊回学校上课的消息，又说对方身体不舒服不肯出来吃饭，因此卢嘉欣打包了两份可口的奢餐，第一时间冲到C班找人。
她和廖小峰一样，想到要来这里碰碰运气。
没想到，却瞧见了这陌生的一幕。
齐天磊正和一位穷学生，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作为齐天磊的爱慕者，卢嘉欣很快认出，这个穷学生，好像是齐家司机的儿子。
仿佛珍贵的东西遭人亵渎，卢嘉欣趾高气扬地横亘在二者之间，她的目光先是十分锐利地上下扫量廖小峰，跟着冷哼一声，朝他手里的饭盒瞥过去。
当瞧见齐天磊手里同样质地的饭盒后，她不由分说抬手一把扫开。
炒饭落了满地，空饭盒在地上弹了几下，最终倒扣在水泥地面上。
“天磊，你不是不舒服吗？怎么会和这种人待在一起？”卢嘉欣仍觉得不满，随即狠狠瞪了一眼廖小峰。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