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骁然的车上，有淡淡的柠檬味儿。
从上车开始，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言赋坐在后面，被座椅挡着，只能看到他半张脸，挺拔直立的鼻梁，下颌线清晰。
他用一只右手，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动作优雅又随意。
车子经过隧道，一瞬间，周围被黑暗笼罩，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电光火石之间。
言赋脑海里出现，最后一次，站在他面前，和他对话的场景。
彼时，是承安的七月盛夏，校园那棵合欢树下，热浪不断往脸上扑。
言赋记得很清晰。
清晰到，霍骁然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变化。
都刻在她的脑海里。
少年站在阳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脸上有一层金色的光晕，目光却凄然。
言赋甚至记得他扯唇的弧度。
少年垂着头，最后一次喊她的名字：“言希儿。”
“怎么？”她说。
“你只是不喜欢我，这个世界挺好的，你还是要热爱生活！”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进来，车子驶出了隧道。
“哪里下车？”
冷邦邦的四个字，将言赋从回忆中拎出来。
言赋望一眼窗外，随口道：“把我放这里就行！”
车子缓缓停下来，言赋下车之前还是开口说：“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你，以前的事情我想跟你说声……”
“对不起”三个字没说出口，被他生生截断。
霍骁然语气极为淡漠，“你都说是以前的事情，就不必再提。”
“……”
“从现在开始，你是承安总院的言赋医生，我是霍骁然，仅此而已。”
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声调发出，言赋说。
“……好！”
道了谢，然后下车，整个过程，霍骁然不曾回过头。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那辆黑色的车子，消失在尽头，才堪堪收回目光。
言赋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也是，都过了十年。
她怎么敢要求霍骁然原谅自己。
*
言赋走后，车里又安静下来。
通过后视镜，霍骁然看着言赋离去的背影。
遇希咖啡店。
阳光透过咖啡店的玻璃窗，斑驳地洒在空荡荡的座位上，店里静谧又冷清。
李蓉蓉坐在收银台前，眼神疲惫，看到霍骁然的身影，慌忙放下手机。
第一时间将身边的赵凡博掐醒。
“我去！李蓉蓉你掐我干什么？”
赵凡博揉揉惺忪的睡眼，没好气道，下一秒，看到柜台前立着的男人，顿时消了音。
一骨碌坐起来，恭敬点头：“老板，你回来了。”
霍骁然嗯了声，再没说话，双手插兜，在店里走了一圈。只有两个客人，各自占一个沙发，不约而同地敲着电脑。
李蓉蓉瞪一眼赵凡博，小声问，“完了，他不会要开了咋俩吧！”
赵凡博心里也没底，但嘴上还是逞强，“应该不会，我来之前打听过，他对员工挺好。”
霍骁然巡视完毕，来了句，“还不错！”
李蓉蓉：？
赵凡博：？
男人接着说：“桌子擦得很干净。”
……
李蓉蓉：“老板，我们错了。”
霍骁然：“什么错了？”
李蓉蓉：“我不该上班玩手机。”
赵凡博老老实实道歉：“我不该上班睡觉。”
闻言，霍骁然耸耸肩，“没人的话可以干自己的事情，我又不是周扒皮。”
“不过，”霍骁然声音压低了些，“今天来了两个客人，昨天才一个。”
李蓉蓉和赵凡博对视一眼，事情果然还没完。
“有进步。”
……
看来，昨天他们一个客人的“佳绩”，老板已经知道了。
看到老板这么帅，还善解人意，李蓉蓉不忍心骗他，“老板，昨天那个客人没点咖啡。”
不但没点咖啡，还搭了一杯冰水出去。
“为什么没点？”霍骁然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随口一问。
“因为那是发传单的拉来的，就登记了一下，填了个问卷，为了帮他赚那五十块钱……”赵凡博看着霍骁然的脸，越说声音越小。
“是吗？”霍骁然不以为意，“问卷拿来我看看。”
“这就是！”李蓉蓉拿起台上搁着的一张纸，递给霍骁然。
看到问卷上的名字，霍骁然瞳孔一瞬间放大。
“老板？你……还好吗？”李蓉蓉见他许久不说话，下意识问道。
赵凡博倒是没忍住，“老板，你是不是也觉得她的字特好看？不瞒你说我对她一见钟情了，那女孩简直是圣女下凡，她进来的那一刻，我感觉咖啡店都不用点灯了……”
李蓉蓉翻了个白眼，打断这个二傻子犯病，“老板你要是想看的话，可以调监控。”
“不用了。”霍骁然将手里的问卷对折两次，塞进上衣口袋里。
*
从霍骁然车上下来之后，言赋走了一段路，才到的医院。
还没正式入职，今天主要想先熟悉一下路线。
不到中午，太阳已经热起来，言赋走得口感舌燥，想喝一杯冰水。
医院大厅没看到卖水的地方，可不时有人手里提着水过去，她拦住一个女孩，问道：“请问，你的水在哪里买的？”
女孩双手都拿着水，便朝那边角落努努嘴，“那边有个自动贩卖机。”
言赋朝那边看，“哦，好的，谢谢啊。”
言赋走过去，观摩别人怎么买的，终于等没人了，她掏出手机，学着别人的步骤，扫上面的二维码。
她举着手机，扫啊，扫啊，扫了足足有五分钟，还是无法识别二维码。
难道是她的手机坏了？
不能啊？这手机是她几个月前才买的。
她拍拍自动贩卖机，“你故意的？卖给别人，不卖给我？”
话落，只听后面“兹”一声，下一秒，一瓶苏打水从下面掉出来。
“成功了！”
言赋弯腰，伸手去拿，却被后面伸出来的胳膊抢先，同一时间，鼻间窜进熟悉的味道。
“是我的成功了。”
言赋扭头去看，一时间呆住。
男人扬起头，正在喝水，随着吞咽的动作，喉结不断滚动。
唇角有一滴水逃出来，顺着他的下巴，一路流到脖子，喉结，再往下，没入圆领。
言赋觉得口干得更厉害了。
也不知道他几天没喝水了，竟然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瓶，这还不算。
只见霍骁然举起手机，两秒后，“哐当”一声，又一瓶水掉出来。
他取出水，将瓶盖拧松，抬头看她一眼，又把瓶盖旋回去。
霍骁然的语气中，有一种懒得应付的冷淡，“想喝？”
言赋诚实点头。
霍骁然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伸出一根食指。
言赋眨眼，“一美元？”
霍骁然哼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言希……小姐，麻烦你搞清楚，这里是中国。”
看他那表情，言赋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她仗着从美国回来，在装逼。
“是一百块！”霍骁然悠然开口。
一百块钱一瓶苏打水？
虽然十年没回国，但是这物价也不至于涨成这个样子吧！
言赋扭头再看一眼自动售货机，还是说，这里面的水就是这么贵？
不管了，渴得要命，一百就一百吧！
言赋从包里抽出张红票子，一只手递给他，一只手掌心向上，问他要水。
霍骁然鼻腔哼出笑，看着她手里的钱，“你知不知道，现在很少有人收现金。”
说到这一茬，言赋倒是想起昨天那个出租车司机，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我昨天刚知道的，但是我只有现金。”
“我……”她才说了个我字，就被霍骁然打断。
“我知道，你肯定想通过给我微信发红包或者转账，借此要到我的微信？”
“啊……没有啊，”言赋认真道，“我微信里面也没钱。”
……
眼看着是没希望了，言赋，“算了，我出去买。”
“等等！”
“我虽然不收现金，但是我接受赊账。”
“啊？这是什么逻辑。”
“把你手机给我。”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言赋还是解了锁，递给他。
霍骁然打开她的手机备忘录，写道。
“2024年八月29号，言赋欠霍骁然一百块水钱。”
写完，把手机还给她，再把水扔进她怀里，“行了，这水是你的了。”
“哦！”言赋接过水，轻松拧开盖子，咕嘟咕嘟喝了小半瓶。
解了渴，她这才想起来问，“你来这里干嘛？”
霍骁然捏了捏裤兜里的身份证，故作玄虚，“我说了，你又得欠我一笔钱。”
“为什么？”
“你看这是什么？”
言赋没想到，霍骁然从兜里掏出了她的身份证，“我落在你车上了？”
“不然呢？还能是它长腿自己跑到我这里的？”
“行吧！”言赋伸手就去拿，却被霍骁然躲开。
言赋顿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次要多少钱？”
霍骁然抬头，盯着天花板，开始算账，“一路上的油钱，还有停车费，最重要的是，我的时间才是最贵的……”
“好了！”言赋听他算，脑袋都发晕，“你直接告诉我多少钱。”
“这个呢，暂时无法估算。”
“怎么就无法估算了？”
“因为随着我的身价不断提高，我每一秒钟赚的钱也是不断增加的。”
……
言赋从他指间抽出身份证，“那你自己算着吧，算好了再找我要。”
她回头，打开手机，继续扫二维码。
霍骁然看着她的动作，满头黑线，没忍住上前提醒，“言小姐，你看看你在用什么扫？”
“手机啊！”
……
霍骁然咬牙，“我的意思是，你用的什么软件。”
言赋专注于自己的动作，“就是手机自带的相机啊，我看别人都这么弄。”
“……那您为什么没扫出来？”
言赋思考两秒，“可能，我以前没来过，它怕生？”
……
霍骁然冷嗤，“哼，那你怎么不说，它看你长得漂亮，害羞呢？”
言赋摇头否定，“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何以见得？”
“因为你也好看啊，它明明卖给你了。”
……
霍骁然哭笑不得，将她举起的胳膊拉下来，做示范，“看好了，点开微信，然后点右上角的加号，再点扫一扫，然后选水的序号，最后点支付，这不就好……”
“……不是，里面没钱，你在这里扫个什么劲儿？”
言赋眨巴着大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也不知道这需要微信里有钱啊！”
然后，她的视线又落到霍骁然握手机的左手上，“我能用你的手机试试吗？”
霍骁然脸上写满嫌弃：“……给你给你。”
言赋接过手机，顺便把自己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霍骁然，“你帮我拿一下。”
这次，按照霍骁然讲的步骤，果然，不到一分钟，她就操作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