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贴在墙上的白纸掉落在了地上，或许是纸面背后的胶水质量不好？
宋术啃着手里的面包，百无聊赖地盯着一个灰尘仆仆，满面愁容的男人看。
白纸被贴在斑驳的墙面上，男人手指粗暴地来回按几下，手掌刚离开不到几秒钟，纸张又一次掉落下来，安静地躺在地上。
有些嘲讽，自尊心还有些受损。
宋术越想越觉得好笑，见男人莫名其妙恼羞成怒地看向自己，觉得他要找事，刚要把手里的面包大口吃完，就见男人气冲冲往地上忒了一口唾沫，然后大步离开了。
宋术一向不会收揽自己侵略性十足的眼神。
以为他们起冲突看热闹的孩子们聚在一堆，努力伸长脖子往她这看，见她盯着自己，可能是没想到对方的眼神这么吓人，立马哄笑一团，作鸟兽散。
宋术盯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又回头扫一眼隔着花花草草的另一边的街道上，同样在打量自己的人。
就短短半天时间来看，她实在是太像一个不速之客，随便拉个人来都不会觉得她属于这里。
宋术想，就算扒了她这身衣服，换身打满了补丁的上衣和破了无数个洞的裤子，再往上溅上泥点子，她也依然不会属于这里。
站久了无聊又腿酸，她的目光顺着墙的一头延伸至另一头，觉得在这么一堆垃圾里想找出来自己需要的东西，未免有些太难了。
但太难了也没办法。
何况这里比04区不知道好了多少。
宋术整了整衣领，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温文尔雅。
有个屁用。
脚尖调回墙的正方向，往前慢慢走一步，宋术挽起袖口，刚要聚精会神认真看起来，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让人意外。
她竟然没有发现。
那声音很凉，不止是来人的语气凉嗓音凉，喷出去的气息铺在脖颈处，都仿佛不带丝毫温度，让人竖起千根汗毛。
宋术被钉在原地，没有转身，她有些不满地皱起眉。
来人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强制有力，手指陷在摸着就觉得极好的面料里，指尖掐着人的肉。
不容人动弹半分，几乎要把宋术整个人生生按进水泥地里。
那诡异的声音又响起：“这位朋友，刚才有人举报您大白天就搞偷抢那套，我是皇都派到这里的人，没有活干闲着没事就来调查一番。”
宋术差点笑了，她使劲挣脱，却被来人老老实实钳制在原地。
“喂，就算调查你也先得把我放开再说，和平点不好吗。”
不久前面包吃食零钱被抢，脱去少女形态，回归本样的如鬼魅一般的青年压抑着笑声，无奈地盯着宋术的后脑勺看，有些好奇她是怎么说出这种话来的。
既然不喜欢粗暴，那为什么那么狠地将她扔在地上。
见身后的人迟迟不发声，宋术耐心告罄，胳膊卯足了劲儿往身后人腰窝方向狠狠一怼，肩膀连带着身后人都向□□斜，空出的时间里还有心踩住身后人的鞋尖。
“看来你们05区也不过如此。”
宋术全身奋力一挣，见只是让人晃了晃，根本没什么用，脑门一头黑线。
“哦？看来你不是05区的人，既然这样我就更得把你带走了，女士。”
看不见青年的模样，宋术心里一阵焦急，奈何这自称是皇都的人好像对此兴趣十足，依旧愿意保持着这副姿势。
宋术想起什么，说：“证件呢？空口无凭，嘴巴一张就捏个身份，照你这么说我祖上还有皇室血脉呢。”
身后人不回话，宋术苍白的脸第一次带上了绯色：“？”
为何这人力气这么大？她平常耍个斧子都轻轻松松的，怎么连从人手底下挣脱都做不到？
只能任人鱼肉？
一行冷汗顺着额头留下。
“喂，和你说话呢，聋了？没听见我在跟你说话？”
宋术实在是受不了自己被人这样压制着，越吼怒意越盛，最后不要面子，直接拳打脚踢起来。
事实证明这样虽然是丑了点，但还是有用的。
不一会儿，她们身边便围过来一些人，离得比较远的也在驻足远望着他们。
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像分散贯彻进了每根血管，一处胸膛已经不够容纳，它好像活跃在全身上下。
宋术脸上出现了令她厌恶的汗液，她怔愣一下，鼓足劲儿冲远处喊了一声。
是求救。
围观的人们一开始只是静默在一旁看，有几个胆大的想上前帮忙，嘴里唠叨着劝和的声音，希望平息这死水深处埋藏的火山和暴怒。
宋术听得头一个变两个大，见所有人都被身后人吓了回去，也使劲儿扭脖子好奇去看。
乌黑的秀发只到刀削般的下巴，挺直的鼻梁上有一颗位置极好非常漂亮的痣，闪耀着火星，熠熠生辉的眼珠平静地望了她一眼。
和她同样苍白的脸色，同样不属于这里的怪异气息，黑衣，黑手套，俨然一副要杀人毁尸的凶残模样。
宋术忽然觉得有哪里很熟悉。
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秒就消失在无限广阔茫茫思绪里，再想抓到已经失去了机会。
青年薄唇轻抿，虚虚的声线猛地变了个样，她扭头对着围观的人怒吼：“她偷了我辛辛苦苦挣到的工钱！积攒了尽一周的粮食还有要给父母治病的钱财！我收拾她一顿怎么了！？都这样了你们还想管吗！？你们想怎么管？我问你们！”
宋术瞳孔地震，猛烈骤缩。
她扭动着身体：“我没有！”
她虽说没有，但藏在口袋里的钱袋子还是因为剧烈地挣扎和晃动仓皇掉落在地。
“当啷”几声碎响。
宋术忽然停滞。
围观的人有不少人都遭遇过青年口中的情况，早就忍痛嚼碎了牙咽进肚里的往事忽然暴风雨般猛烈袭来。
有些人信了青年的话，收拾拳头想替她收拾宋术。他们把宋术替换成曾伤害过自己但逃之夭夭的罪恶，希望以她为发泄口喘口气。
处在安娜拉，不在皇都，都一样可怜。
青年眯起眼睛，竟然是有些温柔地抚上宋术的脸颊，这让宋术不寒而栗，恶心的情绪翻江倒海，差点让她吐出来。
青年注意到，箍紧了她，将她整个人都拥在怀里。
“不用了，我的亲戚会把她带走，让她受她应有的惩罚。”
青年颤抖地说，声音里有压抑的哭腔，就好像她看到一窝蜂上前要帮她忙的人，被触动，想到了往事，很是感动。
她说的话会让人觉得她的亲戚应该是个稍微厉害点的人，有人看青年的衣着和自己的反差极大，很后悔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
或许她根本不是05区的人，或许是从皇都而来的落魄人家，虽然落魄，但起码他们曾有过很好的日子。
又或许是生活在05区金字塔尖的那一小部分人，和驻扎军队，警察局的人有关系，他们彼此间有人脉网，能互惠互利。
但听青年刚才的表述，这个显然不太符合。
而这个虽然染着一层诡谲，但皮相极好极冷艳的青年可能就是个根本不懂当今世道，和皇都里的闲散公子哥可以比一比的懵懂孩子。
人群瞬间散去，只留下一两个还在担忧地望着宋术。
宋术用眼神求救，未果。
青年温柔又不容人反抗地搭上她的脖子，将人带走，走入一片黑暗之中。
宋术忽然觉得很累，那种累是从心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大脑末梢的累。
她是彻底的懵逼了，反抗不过，没有人愿意相助，只有未知的命运和诡异的青年。
她最擅长摄取生物的性命，她从来没有反抗过什么人，哪怕在乱世，她依旧活得自在，她想过自己或许哪一天会栽在一个人手里，毕竟她真得数不清自己犯下的错事。
但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突兀。
她竭尽全力去想自己过去都做过什么让人心生恨意的事，发现几乎每一件都符合这个标准，根本抓不到有用的信息，毫无头绪。
宋术的眼睛被人蒙起来了，她看不清前方的路，只知道自己走了许久，终于在一个很阴凉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是门锁打开的声音，她进了一个人的屋子。
是住宅区吗，如果是的话……
青年刚准备摘掉人眼睛上的黑布条，就忽然见一路以来老老实实的人暴起，趁她放松，往别的方向逃去，嘴里有磕磕绊绊的求救声。
连求救都不会。
青年笑了笑，嘲讽无奈地在她后脖颈又快又准地手劈一下，继而向人的胳膊里推入一针药剂。
这是从黑街里搞来的。
暴起的人忽然安静下来，整个人向青年身上倒去。
青年温柔地接住她，让人靠在自己身上。
她这时候才有功夫去仔细描摹宋术的皮囊。
头发长度没变，到下巴，打理好的发丝反翘出去几根。
依旧是攻击性极强的五官，冷淡的皮肤如同她的性格，唇下的红痣是她唯一生动的地方，很细小，几乎发不现，也像她隐藏在冷淡性格下不时蠢蠢欲动的疯狂和狠戾。
或许这疯狂和狠戾只有她见过，发作起来时还带着略微的戏谑和嘲弄，生根发芽长在她的眼睫旁。
那没资格却非要睥睨众生的眼神是不是和当初一样？
安静下来时，倒是别有趣味。
少见。
掩着的门被缓缓推开，两人的个子都很高，份量都不轻，风衣绕在一起，又被晃开。
门被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