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肆

女性进入一个完全由男性垄断的领域,就像是懵懂无知的猎物慌乱地闯入了全是捕食者的危险区域。环顾窥伺,危机四伏,每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但凡棋错一招,就会被凶狠地虎口瓜分吞食。在这种情状下,几乎周围的一切都是你的潜在敌人,无可依靠,无可援助。从头到尾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一不小心作为猎物被捕食,要么步步维艰地拼命向上爬,成为最凶猛的捕食者。

其实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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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第二轮去棋会时遇到了小林保六段,远远的就怨毒地盯着我,故意扬高了声跟身旁的人嚷嚷:“——还以为有多厉害,想来也不过如此——”我眼皮连掀都没掀,双手揣着兜大步向前走。待我走近后语气又变得阴阳怪气:“——我赌隈仓九段赢,气度不凡的隈仓先生可不是那种狗都瞧不上的女人就能比的——”

我轻轻冷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挽起西装袖子,温和地挂上露齿微笑,像恶龙一样露出森冷狰狞的獠牙:“小林六段,您在犬吠什么?”我不紧不慢,“真稀奇,竟还有人喜欢自喻为狗,看来还是做人做得太失败。”

他低头看了眼我挽起西装袖子后露出的肌肉微鼓的小臂与手腕处暴起的青筋,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我半揣在口袋里的手攥紧了拳。我懒得多置一词,大步流星向前走。

在当今的日本社会,尤其是在这个男性拥有绝对话语权的领域,毫不夸张地说我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男性天然地形成利益联盟,我在某些人眼里则是明面上潜在的、暗地里确凿的性.资源。性.歧视、性.骚扰、被霸.凌……这是我无可避免之事。该纵容吗?该反抗吗?我不愿激化矛盾,但决计做不到忍气吞声。

几年前我与小林保在某次比赛上对过一局。在那之前小林曾“追求”过我——我冷笑,与其说是追求,不如说是性骚扰。我对其冷处理,每次碰面对方想要说什么时转身就走,联系方式也从未让他拿到过。或许他还跟踪过我几次,所幸我还在读大学,学校成了保护我的最佳屏障。

直至比赛无可避免地对上,赛前对面别有用心地一边眯眼笑着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一边说“天气很热不如解开扣子”之类的话。我冷淡地闭目养神等待棋局开始,对面说了很多但我一言不发,最终讪笑着说出了:“哎呀,你是不是性格比较像男人啊?要不然怎么作为女性成为职业将棋手的?总不能是……”我睁开眼紧紧盯着他,这人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这是我人生中最难熬最不冷静的一场棋局。整场比赛对面在不停露出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表情,我甚至都能读出他的想法:这路数不就是平平无奇嘛?你这步走得比我们男性职业将棋手差远了。倒是还有点小聪明但也就这么回事。随着棋局深入,他才恍然恼羞成怒起来,可惜为时已晚,我早已布好天罗地网将其诘死。我赢得轻松,整局棋下得很快,同棋室的其它对局都还未结束。在对方像是蒙受了巨大耻辱一般的“我认输”后,我本想扭头离席,但对方偏要继续捞起除了他自己无人在意的脸面:“我这次也是状态不好没发挥出来!不过能赢我你这姑娘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嘛!待会我们约个地方去讨论棋局怎么样?别不给我这个面子再拒绝,还是说你晚上还有其它事情?”

同赛前一样令人作呕的恶心表情。不怀好意的笑,不怀好意的揣度,毫不掩饰地把女性与性羞辱挂钩的笑。

我漫不经心地点着头,直起身体,看到对面果然露出一副“装得冰清玉洁也不过如此”的表情时冰冷地微微笑。下一秒,响亮清脆的巴掌声和惨厉的尖叫同时在棋室里响起来,隔了一桌正在对局的宗谷冬司腾地站起来看向我。

我礼貌地微笑着站起身,稍稍鞠躬道歉,示意宗谷安心对局。全场寂然,无敢哗者。在满室懵然的众目睽睽之下,我十分冷静地用力揪起小林保的衣领把他拖到走廊。他奋力挣扎,但没关系,我是专业的。等到接到工作人员通知的会长匆匆忙忙赶来拉住我时,我已经把小林保揍得青鼻脸肿了。

神宫寺会长简直要给我跪下:“小祖宗,这可不行啊!这小子不论说了什么你都不应该私自使用暴力啊!你倒是想想你的前途啊!”

闻言随声附和的小林保叫嚣要让我身败名裂,我毫不客气地又甩了他一巴掌,提起他领子的手臂青筋毕露:“可以啊,怎么不行?我倒是不一定非要在将棋界走下去,可你貌似没有退路吧?说起来刚才的比赛有全程录音录像,我还有其它存留证据,你说如果我提起诉讼告你性骚扰,谁的下场会更糟糕一些呢?”我挂上一个露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这就是恶龙森冷的獠牙与狰狞的利爪,同时汩汩不绝地淬出恶毒的毒汁:“我记得小林六段的家庭状况似乎不甚乐观?恐怕您的经济情况也不足以支撑您支付昂贵的律师费吧?还是说您家乡母亲能够接受一个因性骚扰而失去工作的、从小悉心培养的儿子呢?”

小林保还在强撑着死辩,我松手把他甩回地上。会长和匆匆结束棋局的宗谷冬司一起才拦住我没继续揍他,混乱的场面以传说是柔道五段的前专业格斗手隈仓健吾九段从我手里拉开小林保得以终结。会长与宗谷把我带进会长办公室,操心的神宫寺会长给我和宗谷手里一人塞了一份小蛋糕和红茶,叮嘱宗谷冬司看好我等他回来。

我余怒未消地鼓着脸用力嚼小蛋糕,捧着两罐红茶的宗谷直愣愣地看着我。我以为他是在发呆时,他突然出声吓得我噎了一下:“赢了吗?”

我噎得说不出话来,朝他伸手要红茶。这个天然呆却以为我要跟他握手,自然而然地轻轻握住我的手。我快要噎死了,急得想捶他,推门进来的神宫寺会长看了我俩一眼无语抚额:“宗谷,你把红茶给她啊!她急得快噎死了!”

反应过来的宗谷冬司终于把救命的红茶递给我,还后知后觉地脸红了一阵。我咕咚咕咚大灌几口一抹嘴,站起来豪放地一挥手:“赢了!赢得彻彻底底!”

神宫寺会长闻言更加无语:“还赢得彻彻底底!你打人那是个事吗?”

我瘪瘪嘴坐回去,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会长,给您添麻烦了。”顿了顿我又道,“您不必操心,我可以自己解决——”

神宫寺会长摆了摆手,皱眉看着我:“小林六段想私了,事情就此结束当作无事发生,你怎么想的?”

“私了就行。”我耸肩,“真要诉讼我的胜率可能不大,因为证据不太充分。”

“你可想好。”神宫寺会长惆怅地摸着下巴沉思,“我想想……哎哟,你打他这事可倒是人证物证俱在。”他又想了想,拍拍我的肩膀:“你再斟酌斟酌,我先把媒体那边的消息压下去。”

我感激涕零,诚恳地感谢会长,说他犹如我的再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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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狮】当你飞越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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