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算

“二位客官,菜来啦——”

隋意闻声回头,见小二正将菜整整齐齐地码到桌上,映安一手捻了个手绢,另一只手将盘子递给她。

隋意接过盘子,果不其然在盘子下面摸到了一张纸条。

那菜被稳稳当当地搁在桌上,隋意左手夹了几样菜尝,右手隐在桌下,不停地摩挲着那纸条。

乍看那纸条上头全无字迹,乃是映安用尖锐之物于纸上刻痕,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传递消息。

“余姓,罪臣之女、沦为官伎。时日尚少,未曾注意行踪,似有情儿。”

读罢,隋意将纸条收到袖中,又看向台前水袖蹁跹的花旦。

她唱的这出《含情》写得乃是当朝帝后深情。听闻当年圣上御驾亲征、九死一生。而皇后在宫中日夜思念忧心,不吃不喝地拜佛求神,终求得圣上平安凯旋。

民间传言,班师回朝那日,皇后泪如雨下、喜不自胜,在寝宫为圣上舞了一曲。

而这一曲,几经辗转,由宫廷乐师传出宫外,编作了而今的《含情》。

隋意指尖捏了杯酒往嘴里倒去,眼中露出些纨绔神色,那花旦果真又朝她望过来,眼里带着钩子,柔声唱到:

“郎将此杯饮,妾柔诉断肠。”

花旦声音清亮又凄凉,眼里闪着例行公事的泪光。三分痴情、七分假意,足以将人勾得神魂颠倒。

“兰苕翠、游龙惊,绿腰磬韵不见痕。”

隋意又将目光看向身旁默了许久的刘录事。喧嚣之中,她满饮一杯酒,目光也带了些冷意,出口的话像是刀子,直直问道:“她为你买官,花了不少银子罢。”

刘录事面上镇定不再,倏地看向她。

台上那人声音婉转、媚气自生,只听耳畔又一回唱到:“酒意醉、人亦醉,玉炉红烛鸳鸯沉。”

隋意见他这模样,微微勾唇,挑明道:“长安城之中,失踪案这般多,按说应该引得大理寺注意——是刘录事借职务之便,改了失踪案时辰,将其压了下来。”

刘录事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颤着,半晌才扬起手喝尽。

一杯酒下肚,他似乎冷静些许,反问道:“笑话,我刘斯拿大理寺俸禄,自然尽心为大理寺办事。敢问隋录事一句,我为何要压下此事?又于我有何好处?”

“揽腕入罗帏,金钗摇,罗带剥落。”

清亮嗓音婉转缠绵,横插在对峙之中。隋意挑眉,轻笑反问:“有何好处?这失踪案不说因你而起,你也算是个帮凶,又谈何好处?你不过是再替自己遮掩罪行。”

“你血口喷人!”

不等刘录事反驳,隋意泼了杯酒在菜中,低声开口:“你与台上那花旦联手,骗人来这醉歌楼,再令她诱人留宿。这之后,或是迷药、或是直接打晕——”

“这人便就这般蒸发在这长安城之中了。”

刘录事喘息蓦地急促,眸间通红。

台下乱作一团,台上仍咿咿呀呀地唱着。

“交颈翻红浪,露珠悬,披月满身。”

隋意本以为他窝囊惯了,不想这人竟拍案而起,朝她喝道:“诬陷朝廷命官可是大罪,隋录事这般疑我,可是有证据?”

“证据与否......”

她顿了顿,亦从座位上起身,眼底猝然燃起狠意,唇角也僵硬地扬着,低声开口道:“刘录事只需知晓,我今日只身前来,便没想过全身而退。”

刘录事冷笑一声,自袖间抽出一柄短刃,欲刺她心口杀她性命。

隋意虽说身手不好,可对付这些文弱书生却是绰绰有余。她瞬间侧身避开刃间,手上凝力,一掌拍在他手腕上。

下一瞬,只见刘录事吃痛,短刃也应声落地。

宾客吵嚷谈笑向来充斥着醉歌楼,他二人闹出的动静又不算大,一时之间竟也未曾惹人注目。

隋意拾起地上那刃,又道:“刘录事与我相识尚浅,还不了解我隋意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顿了半晌,又靠近他耳侧,话语之间是融不开的歇斯底里,一字一顿道:

“我这人,就是个疯子。”

刘录事闻言,微微一笑:“是吗?”

话音未落,只见他左手扬了把粉末。粉尘无色无味,隋意倏地闭气,却为时已晚,还是吸入了不少。

晕眩霎时侵袭而来。

是迷香。

舌尖顶了顶含在舌下的药粒——还好她早有准备,面上却仍作眩晕之态,阖了阖眼就要倒下。

见隋意已不省人事,刘录事刚欲带她上楼,便听一声拖长了尾调的泼辣嗓音入了耳。

“诶呦,这位客官是要去哪儿啊?”

他定睛一瞧,正是方才那鹅黄衣衫的掌柜正带着笑朝他走来。

刘录事瞥她一眼,冷声开口:“同僚喝醉了,我带他去醒醒酒。”

赵映安嘴角仍挂着万年不变的逢迎笑意,身子却略略侧过来,不着痕迹地挡在隋意身前。

“瞧着模样的确是醉的不轻,只是这桌酒钱还未付,不知是您付呢......”赵映安顿了顿,又摸了摸隋意手背:“还是这位醉了酒的公子付?”

不等刘录事答话,隋意轻捏了下她掌心。赵映安霎时了然,安下心来,这才又将手撤开,垂眸笑道:“瞧我,都糊涂了。”

她往旁侧撤了两步,又朗声道:“小二,给这两位公子准备间上房——”

“不必。”刘录事答:“我已吩咐过了。”

说罢,他便寻了人来,一起架着“不省人事”的隋意上楼了。

待刘录事转身,赵映安才暗暗记下刘录事寻来那人的模样。

按说两个大男人抬起隋意倒是绰绰有余,只可惜横着抱或者用肩扛又太兴师动众,两人只能一边一个,架着她胳膊往上走。

鞋尖不停地剐蹭在台阶上,成了一道连贯的声响。

这声儿颇有些渗人,若非堂间喧嚣,想必明儿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地说醉歌楼中闹.鬼。

鞋尖硬得很,隋意倒也不觉着硌脚,只松了力气任他们架着自己上楼。

阖着眼装晕,眼前只有一片漆黑,耳边喧嚣却越来越远。隋意惶恐不安,一时也无法判断被带来何处,只能暗暗记下路线,安慰自己,既仍在醉歌楼之内,大抵不会有性命之忧。

“吱呀——”

是门,门被人推了开。

左肩上先卸了力气,还不等她将头歪过去,右肩竟是被人打了一掌。

掌风力道之大,压得隋意向前倾身。

舌尖药丸竟是顺着颈子吞下去了。

她蓦地睁眼。

原来这人早知道她是装晕,只待糊弄过赵映安,再将她领上楼来——

这药丸静气凝神、抵御迷香之用不过仅当其含在口中之时方能生效,而眼下她已失了这重防备。

这般居心......

便是直奔她性命而来!

见她睁眼,刘录事也没什么惊讶之意,只是慢条斯理的合上门,又在门外上了门栓。

“别费心了,隋录事,这回你跑不掉。”

话音刚落,门上便被捅了个窟窿,一股奇香直冲隋意而来。

迷香萦绕,她下意识捂住口鼻。不一会儿,屋中各处便已白烟缭绕。

竟是用了十足的迷香。

晕眩之意愈重,隋意暗叫不好。

她还是轻敌了。

意识似乎要被这烟雾吞噬,她顾不上其他,跌跌撞撞地将桌上茶杯摔下。

瓷片碎了一地,可她腿也软了,只能一面闭气一面匍匐在地上。

脑中愈发混沌,呼吸也困难几分,她想伸手去拿面前那碎瓷割开手掌以清明几分,半晌却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已漆黑一片。

思绪迟缓而模糊,眼皮也沉沉垂下。

阖眼之前,隋意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曾写信邀沈淮川来此看戏,却不想如今竟是要他看自己笑话了......

真是丢脸。

昏过去时,隋意眉头还紧蹙着。意识回笼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尚未苏醒的耳畔传来脚步阵阵,纪律严明,像是军队。

隋意欲撑着自己起身,却发现有个人背对她倒在她身旁。

看这衣着饰物,正是方才那花旦。

隋意身体蓦地一僵,颤着手轻摇她肩膀。

嘭——

那人、又或许该说,那具面色青白、眼流血泪的尸首忽地倾斜,倒在她面前。

隋意倏地阖眼,一下一下地喘息着,似乎这样,便能死死克制住唇边惊呼。

脚步声愈近,每一回踏在地上的声量都无比清晰。她的心沉了沉,思绪却异常清晰。

刘录事见事情暴露,便想杀了同谋花旦,并将此嫁祸给她。此间无窗,只有一扇门可逃,可偏偏门外——

“这间搜了吗?”

是个男声。

隋意心捶如鼓。

“侍郎大人,属下听人说,这间屋闲了许久了,想来不会有人藏在这儿。”

侍郎?

能来醉歌楼中办案、又这般大肆搜查的,怕也只有刑部侍郎了。

一门之隔,自然拦不住多少声响。外头静默许久,才又传来说话声。

“既如此,还不快搜搜别处去?”那人话中带着几分怒气与不耐:“沈淮川带去大理寺的人出了这等丑事,今儿本官就是把这醉歌楼翻个底儿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

他虽是这般说着,脚步声倒还真是愈来愈远。

隋意却是心下一沉。

这刑部侍郎与沈淮川听着像是不对付,眼下虽是离开了这门,在别处搜不到人免不了又要折回来。

她得想个法子离开这儿才是。

偏偏外头几人未曾走远,又震声谈论着:“要我说这隋意就是被富贵迷了眼,好好当她的掌柜不成,非要干这拐卖人的行当,你瞧......”

声音愈远。

隋意听罢,才知她不仅替要刘录事担了这杀人的罪名,还要替他担这失踪案罪魁祸首之名。

她心中愤恨,一圈锤在身旁书架之上。

也不知到底是年久失修还是她力道太大,一声闷响之后,这书架竟塌了下来。

门外阵阵脚步又卷土重来。

隋意深吸一口气,暗骂了一声,只想破罐子破摔。

里头被她拴上的锁被人从外面劈了开。

她阖了阖眼,竟是松了口气,开始盘算被抓回刑部之后应当如何辩解此事。

大抵要先从这醉歌楼花旦讲起,又或者是更早,刘录事不肯告知江季书那一回。

“吱呀——”

熟悉的声响,应当门被人从外推了开。

隋意站在倒塌的书架之后,此间尚有布帘能遮挡一二,外头的人一时发现不了。

可也只是一时。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无可救药地想着,若是刑部中人打定了主意要冤枉她,那她又该如何破局?

难不成要去寻......

刑部卫兵训练有素,隋意一时竟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半晌才觉面前布帘动了动。

她敛眸心中竟已是一片死寂,徒留几分“一时不察,着了奸人之道,有愧于郗珍珠教诲”的后悔。

布帘被人拉了开。

霎时见光,隋意阖了阖眼,半晌才又张开,看清面前这人。

“沈......”

死寂的胸腔又一回复苏,肆虐地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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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弄奸臣感情后他死了
连载中方不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