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吊带袜

鸣甜脑子一热,想也没想,直接对司机说:“麻烦您前面掉头,我不去医院了,去奇妙美术馆。”

她还没下车,老远就看见美术馆的门关着。

鸣甜有些犹豫,既不想特意告诉那位摄影师,她来了,又不想顶着这么热的太阳,下去站着等,思来想去,只好打消了找人倾诉的想法。

“算了,还是送我去医院吧。”

“你到底要去哪儿?”司机有些不高兴。

鸣甜小脾气顿时上来了,提着包就下了车,将装有林韫衬衫的袋子直接扔在美术馆门口,想了想,又勉为其难给他发了条消息。

……

一周后。

林韫结束了手头的拍摄工作,将照片全部洗印出来,开车到她家楼下,还没上楼,门口的保安就跟他说,她的房已经交给售房中介了。

他稍稍一愣,心里诡异地涌起一股愤怒。

“有意思。”林韫气笑了,“怕我缠上你?”

他点开鸣甜发过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你这人挺有趣的,洗了我的衣服,却不洗你自己的衬衫,是想让我主动来找你?算了……你的衬衫我放在你家美术馆外了,放心,我洗过了,知道你爱干净,洗得我手都红了,有时间就赶紧来取走吧,免得被环卫阿姨当成不要的垃圾丢了。”

她的声音略显急促,偶尔还夹杂着剧烈的吸气声和打火机的声音,隔着屏幕,林韫都能想到她含着烟,皱着眉,在画廊外吞云吐雾的样子。

从第一次上床到现在,她一共就给他发了两条信息。第一条质问他,她的烟去了哪里;第二条告诉他,他的衬衫放在了哪里。别的,连那些照片的去处,她都不闻不问。

林韫沉着脸,回到车里,一只手习惯性地搭在方向盘上,想到自己的衬衫,想到新买的手机,想到车前的划痕,还有她在脖子上留下的吻痕,脑子里不自觉闪过了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那晚的早些时候,父亲打来电话,提醒他别忘了巴黎国际摄影大赛的报名截止时间。

他接到电话后,在那间暗室里洗了一张又一张照片。每一张都差点感觉,像是腐朽的木头,精致的木偶,空洞,虚无,没有灵魂……

直到她身着一袭黑色长裙出现在暗室里。

在灵感枯竭几年后,被业界戏称江郎才尽后,他终于拍出了最满意的一组照片。

它们几乎是他这辈子拍过最完美的人像照片。

每一张都有独特的情绪,难以克制的欲.望,彷徨迷茫,挑逗勾引,哀伤绝望……他哪张都舍不得删,若不是有些照片太过露骨,他甚至想将它们裱起来,放在家里好好欣赏。

到了下半夜,她像是一头无法忍受被戏弄的洪水猛兽,报复性地将他吃得一干二净后,然后旁若无人地抽起了事后烟。

那张烟雾笼罩着的侧脸冷漠又性感,让人过目不忘。

她的皮肤很柔软,攀附在他肩膀上时,却好像长出了一层坚硬的铜墙铁壁;她获得满足时,脸上会露出愉悦的表情,眼里却依旧弥漫着数不尽的痛苦与孤独。

林韫忽然想起她曾说过会主动联系他,但事实是,这么多天,她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过来。

他点开通讯录,犹豫着,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我看是把我拉黑了才对。”林韫眼底溢出一层愠怒,启动引擎,将车子开得飞快,从她家楼下窜了出去。

……

另一边。

真的将林韫拉黑了的鸣甜正在吃药。

她拿着玻璃杯,将药片放在手心,含一口水,再将药片一口吞下去,如此重复了两三回,直到那堆药全部吃完。

“老天,苦死我了。”鸣甜吐舌头。

她灌了一杯温水下去,看向手机里的酒店订房页面,思忖一瞬,决定先续上一周再说。

自从将房子挂出去之后,鸣甜便在小区对面找了家酒店住下来,其实不住酒店也可以,但她实在不愿看到方莱找上门来,哭哭啼啼。

因为离得近,她偶尔会回去拿生活用品。

好几次,她都看到方莱在楼下守着,很执着,每天都要来一趟,每一趟都要呆一两个小时才走,也不管会不会见到她。

老实说,方莱长得不差,性格爽朗,有钱有责任心,能包容她的小脾气,哪怕他出过轨,也还算是一个勉强合格的交往对象。

只是,她不爱他,他也不爱她。

鸣甜喝下一口温水,望着窗外发呆。

这几天,除了方莱找过她之外,那位摄影师也去找过她,他那高大的背影,挺拔的身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鸣甜也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理智上,她不大想见他,但烟瘾犯了的时候,又十分想念他的身体。也深知再见一面,他们或许又不可避免地滚到了床上。

然后,食髓知味,覆水难收。

鸣甜意识有些恍然,一声“哈喽”从手机里冒出来,她这才想起自己关注的一个博主开播了。

这是一个专业评车的汽车博主,粉丝百万,不过只面向广州地区,想要评车的网友只需花费两百元,就可以获得一次和他连线的机会,然后就能知道自己的车大概能卖多少钱。

她那辆车去年十月才到手,到现在开了大半年时间,鸣甜问了几个还有联系的同事和客户,得到的报价都不太让她满意。

她这个人,先天的就容易把别人想恶毒,得到报价的第一时间,就怀疑是熟人压她的价,东查西问,发现还真是这样。最后一想,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不如网上卖车好了。

直播间里。

主持人正在用粤语询问第一个嘉宾的车况。

鸣甜一边仔细辨别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一边记下他可能会问的问题,确定没有遗漏之后,发起了连线申请。

这个直播间目前在线人数八千,不算多,但也不少,一场直播下来,发起连线的有几十甚至上百人,鸣甜知道一时半会儿轮不到她,索性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对面的楼层发呆。

她家的灯亮着。

然而,她确信自己出门时关了灯。

现在这么晚了,不可能是中介带人看房,方莱那家伙不知道她家的开门密码,就算知道,他也没胆量擅闯她家。

鸣甜有点怀疑会不会是自己真的忘记了关灯,可抬眼一看,七楼窗户里还有人影在晃动。

小偷。

或许,是小偷。

她顿时有些兴奋,为自己那些值不了几个钱的画作还能招小偷惦记而感到自豪,紧接着拎起了她的玛格丽特烟灰缸,打算过去一击砸晕这个有品位的小偷。

鸣甜都走到门口了,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晚,她在那位摄影师的面前输入过开门密码,但当时他礼貌地侧着脸,她以为他没看到。

“嗐,八成是他。”

鸣甜退回房内,心情有些诡异的惆怅。

这意味着惦记她画的那位小偷不存在,存在的是一位惦记她身体的摄影师。他惦记她身体的原因毫不猥琐下流,就是想找她继续拍点照片。

鸣甜把烟灰缸放到床头柜上,点燃一支烟。

其实,她不确定如果真的撞上他,他们还会不会像那晚一样疯狂,但还卡喉咙眼的药片已经告诉了她,答案是不可能。

她是一个癌症患者,不该再去招惹他。

七楼的灯很快熄灭了。

鸣甜抽着烟,看到林韫那辆黑色宝马从小区楼下驶过。她有些好奇他车上那条划痕还在不在,又忽然觉得有点难过,难过的同时,还有些不知所名的欣慰。

在她决定要与广州告别的时候,这座城市竟还会有人注意到她,虽然那人只是她的一夜情对象,但聊胜于无,有就够了。

“有点甜女士,你还在直播间吗?”

这是主持人的声音。

鸣甜回过神来,“我在。”

“听声音是位靓女呢。”主持人笑道:靓女,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姓方,叫我小方就好。”鸣甜脸不红心不跳,说完又略羞涩地补上一句,“我的粤语不太好,还请主持人说普通话。”

主持人调侃:“没问题啦,不过,你真的叫小芳?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是呢。”鸣甜皮笑肉不笑地附和。

那位主持人点开她的主页,忽然哎哟了一声,“小芳妹妹真是靓女,看这一身黑色长裙配上红色吊带丝袜,一双美腿若隐若现,哇,今天在直播间的家人们有眼福了。”

这是一句好话,但鸣甜有点笑不出来。

那晚,为了寻找合适人选,她在自己的几个社交平台都发布了作品,是一些显得她凹凸有致,丰乳细腰的照片。谁料私聊她的都是些油腻的老男人和一些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

鸣甜大失所望,直到在那家美术馆遇到了那位摄影师,然后,她一心一意想着“如何吃掉他”,便把这档子事抛到了脑后。

此时听到主持人一顿调侃,鸣甜才点进主页,原是想删除照片,仔细一看,没有哪张照片露了脸。既然没露脸,那她就无所谓了。

“老规矩,要不要熄灯?”主持人问。

这里的“熄灯”并不是真的熄灯,是通过他的手机向观众展示连线嘉宾的照片,一来给直播间涨粉,二来如果亮出的照片足够惊艳四方,那些蹲守的老狼也会对嘉宾即将卖出的车开出更高的价格。

这对她来说是好事,没什么好犹豫的。

鸣甜当即就同意了。

弹幕瞬间疯狂滚动起来。

鸣甜勾了勾嘴角,嘲讽一笑。她都能想到,这些人在见到她的照片后,会用什么样充满恶意的低俗语言来形容她。

“小芳妹妹,你要评的是什么车?”主持人满意地看着直播间激增的观众,终于进入正题。

“我要评一辆奔驰GTAMG,去年的款……”鸣甜懒得等他们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一次性说完,“里程一万八千公里,无任何交通事故,没有更换过任何零件,油耗正常。”

“你这辆车去年落地快七十万,现在才过去大半年,和新车差不多。”主持人神色一顿,迟疑地说:“你知不知道新车二手卖出去会亏很多钱?”

“我知道。”鸣甜点头。

但这车不得不卖。

她为了方莱,选择定居广州,现在得了癌症,想让自己彻底自由一次,便打算把房子和车子都换成真金实银的票子。

“您为什么急着要卖这辆车?”主持人问。

鸣甜思考了一会儿,将烟夹在手上,擦了擦莫须有的泪,眼一闭,开始哭:“因为我得了癌症,乳腺癌,需要这笔钱治病。”

此言一出,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她睁开眼,望着光秃秃的弹幕,夹烟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努力憋住笑,“医生说术后平均寿命是五年,我第一次觉得五年很短,我才二十七岁,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完成,孝顺父母,生育儿女,早晨绽开的花,傍晚落下的风,山川河流,人间许多风景,我都想好好去感受一次……”

林韫:老婆的演技我是知道的(红唇)

第7章 吊带袜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你是我的风景
连载中雾花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