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遣散

赵晏然方才在府上指挥善后已近收尾,得知白巾教徒尚有漏网之鱼,便领着几人向李护院他们所在处赶来。

一行人即将与李护院汇合时,赵晏然注意到院子四周有训练有素的武者潜伏,同时正撞见李护院强迫知慈去送钱的一幕。

于是他示意其他人原地不动,不要惊扰李护院他们,静观其变。

对于人质秋爽,赵晏然的态度是作壁上观。他只确保路繁叶和他家人的平安,至于一个婢女的死活,并不重要。

少年于隐蔽处瞧热闹,见知慈顶不住李护院和其他人的胁迫,接过装银票的包袱向院子行去,赵晏然发出一声轻蔑的“哼”。

赵晏然很了解李护院秉性,媚上欺下,嚣张跋扈。但在赵晏然看来,欺软怕硬是人的本性,李护院功夫不错,因此人品有瑕也就算不得大事。

反倒是知慈,赵晏然瞧见她被秋爽欺负还忍气吞声的模样便觉不喜。他认定此女窝囊懦弱,是他最看不上的那种弱者、任人欺凌的羔羊。

知慈屈从于李护院,就意味主动将自己的性命交到敌人手中。主动为人鱼肉,实在愚不可及。

赵晏然对她失去兴趣,开始研究起周围部署了多少锦衣卫。但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知慈一说话,赵晏然就听出来她在使坏。那之后秋爽被杀,院内乱做一团,院外李护院和知慈剑拔弩张。

当知慈将剑柄递向李护院时,少年冷淡的面色勾起一个饶有兴趣的笑。原来这女孩不是个怂包,一出手便要人性命,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赵晏然出声叫好。

下一刻,知慈回过头来,见到是赵晏然,她先是意外,随后神色变得愤怒,“刚才的一切你都看到了?”

少年‘嗯’了一声。

知慈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搞得更加生气,“那你方才就看着他害我?”

赵晏然道,“不然呢?方才你若乖乖听话了,那便也死不足惜。”

听他这样说,知慈一言不发,抿紧了唇。

之前她见赵晏然容姿端丽、武功高明,因此倾心于他;可打过两回交道,她才发现这人冷漠凉薄,性格恶劣至极。

知慈不想再同他说话。然而这时却又听见赵晏然道,“——不过,方才你让我瞧了一出好戏,作为回报,我会帮你赶走李护院。”

知慈一愣,抬头看赵晏然,只见少年眸中带笑,再无初见时的不屑和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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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队伍回到路府时夜色已深,路府门前依然灯火通明,此时白巾教徒的尸体已经清走,路面大滩大滩的血迹,正由人用大量清水冲洗清理。

知慈回到丫鬟们的居所,屋内已经熄灯,于是知慈安静开门,悄悄回到了自己床位前。

“喂。”屋里角落的床铺,有人出声。

知慈听到了,却没应答。屋里住了十多个丫鬟,但因为平日基本无人同她说话,所以她下意识认为那声音是在喊别人。

“沈知慈,叫你呢。”那声音又道。

知慈听罢,转头看去看声音来源,角落黑梭梭一片,只能看清一个人影坐在床上,但知慈还是听出是之前同秋爽一起污蔑自己偷东西的那个婢女,名叫星月。

星月问,“秋爽呢,她怎么没回来?”

知慈道,“她死了。”

星月一噎,半晌道,“你在说笑吧。”

星月和秋爽平日玩得特别好,形影不离,二人拉拢其他婢女孤立知慈,平日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她说。此刻她想打听秋爽的消息,又主动来找自己说话,知慈根本不想理会。

星月望着黑暗中铺被子的知慈,又追问了一句,“秋爽她到底怎么了?”

知慈没有理她,铺好被子便爬上了床。

星月见知慈不理自己,只好躺回了被窝,心里盘算明天一早就去向护院们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知慈闭上眼,没过多久她听见有人窃窃私语。知慈心知屋里其他婢女方才在装睡,见自己睡下便偷偷讨论自己方才的话。

知慈太过疲劳,迷迷糊糊中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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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知慈朦胧之间听见了开门声。

知慈睁眼,便见一瓜子脸美人坐在自己身边,蹙眉担忧地望着自己,“昨晚你一直不回府,我好生担心,后来我回去睡觉了,幸好幸好,早上过来看一眼,你总算回来了。”

知慈清醒了些,揉着眼睛道,“我没事,姐姐。等会同你说。”

原来美人正是知慈的亲姐姐沈纤纤。沈纤纤年方十八,比知慈大三岁,也同样在路府做事。但由于长相出众美丽,又擅长书法琴艺,因此被路繁叶的夫人选中,不必如知慈一般做洒扫庭院这种粗鄙的活计,而是做了路大夫人的贴身婢女,平日差事更体面,待遇也更好,寝居也比知慈住的大通铺舒服些。

知慈起身,洗漱换衣,随后同沈纤纤去饭堂吃早饭。

二人来得很早,饭堂里吃饭的下人还不多,知慈拿了一个小包子,一碗小米粥,还有一碟咸菜,同沈纤纤找了个好位置坐下。

知慈简单讲述了自己昨日的遭遇,沈纤纤听得紧皱眉头,“这个李护院,之前同他打交道还觉得他为人热情,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对你。”又道,“不过你这样也做太不留后路,若是他事后蓄意报复怎么办?”

知慈道,“那也总好过他们抱着团欺负人,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人快吃完早饭时,饭堂人渐渐多了起来。知慈注意到星月也来了饭堂,走到护院扎堆的餐桌前,向几个护院询问着什么。

饭堂喧哗,知慈听不见护院和星月的对话,但她能猜到,护院给她讲了昨天秋爽死去的原委。

因为星月脸色明显越来越僵硬苍白,随即左右张望,与知慈对上了视线的一瞬,她就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知慈。

就在这时,饭堂门口传来喧哗声。

知慈同沈纤纤循声望去,见到赵晏然站在饭堂门口,立刻成为了众人焦点。少年昨日的表现让路府下人们又敬又畏,不少人主动同他搭话巴结。

少年没有理会任何人的搭讪,视线一边扫视饭堂,扫至知慈方向时,他的目光明显停顿了一会,随后移开了视线。

“说个事。”赵晏然开口,灶堂瞬间安静下来。

赵晏然平淡道,“大少爷决定遣散府上十个护院,明日会有一批北境来的士兵顶替空缺。我念到名字的,等会去找账房领薪俸,领完便收拾东西走吧。”

此言一出,灶堂一片哗然。尤其是护院们,个个神色紧张,生怕被遣散的人之中有自己。

接下来,赵晏然开始依次点名要遣散的人,被点到的护院无不面色惨白。

但很快众人便发现,被点到名的都是上次演武考核中排名倒数的护院。发现这点之后,大部分护院都暗中松了口气。

赵晏然依照倒数的成绩依次念了九个人的名字,按照顺序,下一个被点到的就该是排名倒数第十的张小功。

张小功周围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惋惜。然而下一刻,张小功却听见赵晏然道,“……李半。”

最后一个被开除的竟是李护院。

张小功惊讶睁大眼,与此同时,李护院暴怒道,“凭什么是我?!”

赵晏然冷笑,“昨天你干了什么心里没点数?留着你继续害人么?”

李护院深深吸了口气,“我不服,我害谁了?!秋爽死了我还没说话呢!何况我功夫是护院中最好的,你凭什么让我走!”

和李护院关系好的两个护院也叫嚷起来,“就是!你假公济私——”

少年狠狠拍了下桌子,打断了他们,厉声道,“昨日你们要挟府上婢女之事,需要我现在给大家讲讲么?看看到底是我假公济私,还是你李护院丧心病狂?”

此言一出,两个护院瞬间泄了气。

赵晏然森然望着二人,道,“再有异议,你们就和李护院一起滚。”

两个人再无一句话。

一时间,饭堂内全是窃窃私语。原来除了两个跟班外府上其他下人大多对李护院积怨已久,巴不得他走。

李护院见没人再帮自己,只得认栽。

知慈看着眼前一幕,心情复杂。她没想到赵晏然竟然真得说到做到,为自己开除了李护院。她对赵晏然糟糕的印象不自觉有些好转。

众人本以为李护院就是最后一个被开除的人,却没想到赵晏然又道,“要走的还有最后一个人,张小功,你也走。”

张小功傻眼了,“……什么?”他还以为李护院走了,他就能留下了。

这时,一个家丁大声道,“赵兄弟,不是一共遣散十个人吗?加上李护院人都够了,为什么还要小功走?”

说话之人正是昨日看见尸体呕吐、所以和张小功换位置的家丁,见张小功要走,忍不住替他说话。

张小功平日人缘不错,此言一出,不少人纷纷附和。

赵晏然目光直直望着他,面无表情道,“大少爷要求的,我没权利做主。”

这时,府上账房忍不住插嘴,“晏然,大少爷遣散护院是为了节省开支,如今人数已够,小功的去留就是大少爷一句话的事。晏然你说话有分量,只要你向大少爷开口,大少爷肯定答应留他。”

第一个护院赞同道道,“是啊,赵兄弟,你帮帮他吧,小功他是个好人,昨日我看到尸体有些不适,他主动与我换位置。”

又一婢女道,“我也可以作证,小功虽功夫差点,但人品真的很好。而且他家里条件不好,有个重病的老母亲要养,太不容易了。”

人们七嘴八舌道,“是啊,是啊。赵兄弟,大少爷那么看重你,留下小功就是你一句话的事,你就帮帮他吧。”

知慈在一旁听着几人的发言,心中赞同,张小功也帮过自己,确实是个好人。

张小功平日人缘极好,因此大家都舍不得他走,纷纷向赵晏然求情。

张小功感激看着众人,但赵晏然脸色冷峻,很不耐烦,“他如果功夫好,你们不必开口我也会留;可他上次考核倒数第十,让他走人合情合理。你们说他人品好,请问人品好能抵消他本职干得一塌糊涂吗?”

赵晏然继续道,“你们舍不得他走,那便自己同大少爷去说。偏要慨他人之慷让我说,这是什么道理?”

赵晏然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后悔答应路繁叶接下这个烂活。他倒无所谓得罪人,但这群家丁扯皮个没完,实在缠得他不胜其烦。

赵晏然说话有理有据,一时没人能反驳。

然而沉默之中,一个护院幽幽开口,“赵兄弟,昨日你和大少爷对话我听见了。那时大少爷根本不认识小功,是你同他说张小功能力低下,才导致大少爷要开除他。”

护院的话把矛头再次指向了赵晏然。他的言下之意,众人向赵晏然求情并非道德绑架,因为张小功被开除本身就是赵晏然的意思,是他促成了路繁叶开除小功的决策,所以也只能由他来化解。

张小功立刻明白了,原来前日晚间自己同赵晏然和大少爷的对话还有别人听见。想起当时赵晏然对自己半点不掩饰的嫌弃,张小功心里很难受。

而另一边,赵晏然听着护院对自己的控诉,心中升起了一股冰冷的怒意。

论武功,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但他们偏偏要跟他讲道理,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他描述成故意为难人的傲慢之徒。仿佛只要不留张小功,他就是恶人。

赵晏然脸色冰寒,看向张小功道,“张小功,我让你走,你服不服。”

张小功抿着唇,半晌还是不甘心开口,“赵兄弟,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功夫差。可你出身武学名门又天资聪颖,所以理解不了我们普通人,学东西慢——”

他话说了一半,被赵晏然嘲讽打断,“张小功,你不会真觉得自己功夫这么烂,都是外界因素的错,自己一点问题没有吧。”

赵晏然继续道,“自我到路府以来,你每天都卡着点才来演武场,偶尔还会迟到。这样的训练态度,你跟我说你天资不好?但凡你把分散的心思抽一点出来用在习武之上,都不至于吊车尾水平。”

“你说我天资高、出身名门,可你知不知道从八岁加入上清派开始,我便一直坚持寅时起床练功,直到今日都从未间断。”

“我九岁开始学剑,整整一年我只练起手式一个动作,练到烙印到肌肉中成为下意识反应,才终于把一个剑式吃透。”

“张小功,你努力过吗?如果你连起早贪黑努力的想法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拿天分和起点做借口?”

“我知道你怎么想我——没错,我就是瞧不起你,你本事差还不努力,我凭什么瞧得起你?就凭你平日嘻嘻哈哈攒的一堆好人缘?”

少年言辞锐利,把比他还大上几岁的张小功骂得狗血喷头,“尊重是靠自己争取、而不是别人施舍来的。这世界弱肉强食,强大才是唯一的道理。”

张小功沉默良久,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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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另有白月光
连载中奚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