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无名山洞，谢时收回神识，眉心缓缓皱了起来。
周身上下，连着一张脸，几乎没一块好皮。
金丹两度破碎，筋脉全断，各大穴口都被玄冰锁链牢牢钉着，稍微一动，那锁链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识海裂纹无数，只怕多次被搜过魂。
这还不算完，竟还被下了极烈性的情毒……
如今命是保住了，这情毒却该如何解？
谢时看着躺在地上脸泛红潮的玄衣男子，缓缓瞥起眉，胸口莫名其妙升起一股心疼之意来。
百年不见，怎么搞成这样？
地上之人忽然呛咳出一大口血，慢慢张开了眼睛。
萧凌九视力尚未完全恢复，眼前一片模糊，隐约只见山洞中熹微的光亮，一时间还以为进了阴曹地府。
但筋脉中剧烈的疼痛很快让他反应过来，他还活着。
萧凌九第一时间祭出了萧氏剑，只剩狰狞血骨的手牢牢握着剑，带着几分怀疑的看向不远处那团模糊的影子：“阁下何人？”
他竭力想要保持清醒，五脏六腑却不断传来剧痛，比剧痛更可怕的是那一阵阵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热潮。
萧凌九难以自抑的发出一声喘息。
这些年他四处逃亡，多次濒死，寻常疼痛面色都不会变一下，只是这情毒……
萧凌九闭了闭眼，几滴冷汗从血肉模糊的脸颊边滑落。
“是你救了我？”
“阁下是为了这具至阴之身？”
萧凌九举剑指向模糊人影，嗓音沙哑：“我生下来便是至阴之体，家父为了护我，在我鼎心中下了禁制，若非我自愿，哪怕是大乘修士也别想碰我。幻海宗宗主林云清关了我三个月，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知阁下修为高，但再高，莫非还能高过大乘修士林云清？”
谢时想说，我没有要强迫你双修的意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中了情毒，如今鼎气四散……”
“那又如何？”萧凌九重重咳了几口血，“你若敢与我双修，我拼着玉石俱焚……”
谢时：“我不采你。”
萧凌九愣了下，冷笑：“不图我的至阴之气，图什么？”
“我修至善道，”谢时缓声说，“不作恶，只救人。”
至善道？
萧凌九眼前忽然恍惚了下，骤然觉得这声音依稀有些耳熟。
千年前仙魔大战，天界崩毁，人界再无修者飞升天界。
天界的功德树在大战中倒塌，自此好人未必有好报，恶人未必有恶报。
公孙氏统领仙门百家，各世家宗门争权夺利，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世间已难得有人修至善道。
萧凌九活了一百多年，认识的修至善道的数来数去也只有那么一个。
眼前朦胧的视线清晰了几许，那个模糊的人影也渐渐有了轮廓。
那人穿一件浅竹色外袍，长发半披，用青色发带松松挽着，他五官俊美，容貌极盛，本该是翩然如玉的贵公子模样，但他面容又坚毅泠然，凛冽寒意将脸上的艳色冲得干干净净。
乍一眼看过去，只觉此人就像一把以冰雪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谢时……”萧凌九声音微哑。
百年光阴匆匆而过，原以为故人都已模糊了，如今骤然出现在眼前，才发现过去的从来都只有光阴。
而光阴中的人，仿佛还停留在百年前。
萧凌九心情激荡起伏，一口气岔在半空，最后那口气终是没缓过来，萧凌九眼前一黑，再度晕了过去。
一直安安分分守在旁边不曾吭声的一名少年此时方伸出头来：“师兄，萧道友是又晕过去了吗？”
谢时淡淡嗯了声，眉峰仍是紧锁。
“那他的情毒怎么办？”
少年年纪不大，懂的还挺多：“他是至阴之体，如今鼎气泄的到处都是，这荒郊野岭的，我们上哪儿找人与他双修？”
谢时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萧道友伤势过重，服用丹药时最好能有罗兰花上清晨的露水做药引，五百公里外的琢怀谷里有罗兰花，你帮我去采集一壶露水吧，赶在明早回来即可。”
“这个方子我倒是不曾见过。”少年从背着的药箩筐中取出一个草纸做的本子，刷刷记下来，“师兄，那我就去采集露水了，您若有事，随时召唤我。”
谢时点了点头，少年右手一划，踩着他的药箩筐飞出了山洞。
洞中安静下来，谢时听着萧凌九微弱而又混乱的呼吸，缓缓叹了口气。
……
应是刚下过雨，水珠滴落在洞口，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洞中点着火，萧凌九还是觉得冷，不由自主瑟缩了下，旁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只莲花纹的铜制暖炉被塞进他怀里。
连着暖炉一起的，还有一件厚实的披风。
“再睡会儿吧。”
身上暖和了不少，萧凌九眼皮怂拉着，当真又睡了过去。
洞外，一名男子静静立着，他一身广袖云衫，长及腰际的墨发上挽着一支青色玉簪，面上罩玄金面具，只露出略显苍白的唇和一双狭长深邃的凤眼。
直到洞中再无声响，男子方敛了目，袍袖微拂，再落地时，人已在萧凌九跳下怒衣江的那片悬崖边。
沈无究半跪在地，恭敬垂首：“少尊主。”
魔域少尊主厉霜衣甚少踏足过九州仙土，别说幻海宗宗主林云清等人，就连沈无究也没想到，少尊主竟会为了个炉鼎亲自寻来。
魔域至尊原是厉霜衣的父亲历行天，沈无究为了冲击小乘境后段闭关百年，出关后方知魔域已然变天，百年前少尊主囚禁魔域尊主历行天，自此成为魔域的实际掌权者。
历行天乃是渡劫境大能，就算是在九州仙土，也只有太虚阁阁主贤乙真人可与其一争，沈无究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只是大乘境的少尊主可以将尊主囚禁，令其整整百年不见天日。
不管怎样，一朝天子一朝臣。
沈无究耗费百年时间，也没能达小乘境后段，如今魔域换了主子，沈无究出关后急于向新主子表忠心，巩固自身地位，正好碰上萧凌九叛逃一事，于是便请缨来九州仙土抓人。
只是……
事情似乎搞砸了。
沈无究心下暗恨，语气却越发恭敬：“少尊主，萧凌九虽只是个小魔头，但他是至阴之体，与之双修一次，能抵十年功，双修十次，能抵百年功，双修百次，说不定就能白日飞升。”
“他一出现，仙盟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就像嗅到肉骨头的狗，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扑了上来。属下虽是小乘境，但双拳难敌四手，实在是没办法在群仙环伺之下捉拿萧凌九。”
“捉拿？”
厉霜衣忽然看了过来，那目光清清冷冷，仿佛刀子般刮过沈无究的脸：“我只命你寻他，将他带回魔域，何时命你捉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