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佞臣必死·陆

房门被轻叩两声,下一刻,宋云舟推门而入。

景霖靠在床榻上,单手撑着脑袋,确实是一副难以入睡的样子。

宋云舟把堆好的小雪人放在桌上,褪去白狐裘,翘个二郎腿摇摇晃晃,指着雪人:“好看么?”

“丑。”“我堆的是你唉。”

景霖:……

宋云舟:……

宋云舟不允许自己努力的成果被这么诋毁,他嘴角扯了下:“你审美死绝了。”

景霖仔细看了眼雪人,就是两个球摁在一起,头上不知道搭的是帽子还是什么,他不觉得自己的审美有问题:“嗤。”

雪人在屋内时待不了多久的,宋云舟就是给他看看,看完后又从窗子探出头去,吩咐婢女小月,好生照顾“小主公”,可千万别化了。

随后他才没事样地拍拍手:“说吧大反派,你想听什么故事。把你哄睡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火炉在脚下,哔哩啪啦地响。

景霖有意无意地扫过宋云舟全身:“你会讲什么?”

“不会。”宋云舟两手一摆,“想给你讲鬼故事,但我不敢;想给你讲点新闻,和我家乡脱节太厉害了,不会;除非你要我把三十六计背给你听,要么我在这给你数几百只羊。这是我能想到最有效的催眠方式。”

景霖稍微直了点身,叹了口气道:“天文地理懂么?”

宋云舟心中警铃振作,他扫扫鼻子:“实不相瞒,我是理科生。”

什么理科生……景霖从未听过这个词,想来这货的家乡还挺偏远,尽说些有的没的。

“看你挺会玩的,不如讲点近来的趣事。”景霖枕下身来,看着顶棚某处,提醒道,“比如我昨日不在府内,你在玩些什么?”

这话真的很露骨了,就差指着宋云舟鼻子质问他昨日偷摸进暗房是要干嘛。

“哎呀,就是觉得自己房子冷,来你这换了个窝睡而已。”宋云舟咧开嘴笑,装纯似的眨眨眼,“在你这我睡的可自在了呢——你不介意吧,我名头上的夫君。”

景霖勾起嘴角,宋云舟连忙赔笑。还以为没什么事了后,却见景霖从枕头内抽出一根木条,对着顶棚来了一下——这和宋云舟昨日动作不差分毫。

机关启动,暗房直直袒露在二人身前。

“是在我床上睡的么?”景霖撩开帷帐,一根手指指着宋云舟,和宋云舟身后的暗房,“还是在那里睡的?”

宋云舟耸拉下眼皮,头都没回,有气无力地伸出大拇指向暗房指去:“那里。”

妈的景霖怎么什么都知道,确定没在自己身上装雷达么?这都能发现!不都说反派最后总会吃焉的吗,怎么全转移到他这头来了?!

景霖没有下榻,他知道宋云舟不敢动作,就耐心地把玩自己手指:“这会倒实诚了。”

宋云舟:“……你是不是在装病?”

不然脑子怎么转这么快。

景霖挑了下眉,有些惊讶地看向宋云舟。

“我只是身子病了,脑子又没病。”

“我有些不明白你要做什么。”宋云舟兀自分析道,“我叫你好生注意,否则会被贬。仕途不顺离抄斩也就不远了,可你不仅不听我的,还独自在宫中留了一夜。前日你去那崔兰楼的目的我也并不知晓,想来那里应是有你探子吧。你是过去听信的,还是传信的,亦或是二者都有。你似乎并不害怕这场灾,反而有些期待。”

景霖洗耳恭听,这宋云舟分析的挺到位。

“我只粗略了解你生平事迹,具体的并不清楚。”宋云舟继续道,“包括屋内构造,暗房是我偶然发现的,里面的东西太多太杂我没能完全看完。但观墨新旧,你是对江南一地颇为看重。怎么,你想在那里搞事?”

景霖侧过了身,淡淡回道:“你把我想太龌龊了,我家在那头,多年未归,还不准我想想么。”

适时地低头能挑起他人所谓的同情心,宋云舟皱皱眉头,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相信了。

“好吧,游子思乡是挺常见的哈。”

木施上挂着的依旧是明日要穿的朝服,火炉刺啦,景霖覆了下自己额头,有些烫。

他生起病来是这样的,要么不染风寒,要么就染得重些,什么咳嗽发烧一应俱来。不过他身子好,吃点药挨几日也就过去了。

宋云舟看到景霖这般模样,抿了下嘴,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试探我这么久也怪累的,君子六艺中,五射六书九数会,五礼六乐不会,御马会一点。还有要问的,快问。生个病也不老实。”

景霖倒是没想到宋云舟这回这么听话,自己还没问就全抖落出来了。

宋云舟向他这里走近几步,景霖一手伸进被窝内,一把暗箭握在手中蓄势待发。

“跟着你真倒霉。”宋云舟比了下两人额头,咕囔道,“天天被你提防还得给你去找挡灾之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天地没见到多少,最后还得陪你一块死。大反派,我都这么为你着想了,你不能也为我着想一点吗?人和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好吧。”

景霖握住暗箭的手松了点,他笑了声。

不是被感动的,他就是单纯嘲讽。

“君子读书可不要读傻了。”景霖冷眼看他,“人心到底有多脏,不可探,不可猜。”

宋云舟也是能耐了,嘲讽道:“反派的脑回路我这个君子可是理解不了一点。”

宋云舟的脑回路景霖也不能理解。景霖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天真的人了,自己十五就明白的道理,这人二十了还不懂。

“我的风寒要加重了。”景霖忽而说道,“你去医馆给我抓些药,放你出去同下人采备年货。”

宋云舟眼睛一下就亮了,将自己手掌来回翻两面,心道就碰了一下景霖的额头,这就有心灵感应了?要不多来几下?

但他又疑惑了:“我记着医馆抓药是要把脉的吧,你不去怎么给你抓?”

景霖这回是真相信这货对药理是一窍不通了。深呼吸一下,把自己给呛着了。

“你只管说染了风寒就是。”景霖回道,“如此常见的病,也不至于大张旗鼓来号脉吧。”

“成。”宋云舟应下了,能出去一趟,比什么都重要。他方才探二人额头,景霖确实是发烧了,他好心道,“你明日要不再上个赐告,在家休息好的更快。”

景霖手中的暗箭彻底放下了,他并没有察觉到危险。

窗外还有婢女细细碎语,商讨着宋云舟堆得那雪人究竟是不是景霖。暗房久久没有人动,机关已经自行合上了,挪得地板有些声响。

“你在想些什么呢。”良久,景霖回道,“昨日才被扣留宫中,明日又不上朝。我哪有那么大的脸?”

宋云舟:……

好吧,是他天真了,他还以为丞相想做什么做什么呢。

“我去给你下碗面?”宋云舟建议道,“阳春面,嘎嘎好。吃了还想吃。”

还会厨艺啊,景霖想道。

“不会睡前故事,就自作主张改成睡前良宵了。”景霖摇头,摆摆手示意宋云舟离开,“不必了,吃了哪里睡得着。”

宋云舟撇了下嘴,又把帷帐重新卸下。塌边的檀香味淡了些,他鼓鼓风,看袅袅香烟弥散出来。

轻轻合上了门,宋云舟蹑手蹑脚地叫上院中婢女离开了。

“年货可别买多了。”景霖从被褥中抽出暗箭,自言自语道,“拿不走,浪费。”

·

翌日清晨。

景霖起的有点昏沉,料想是风寒害的,用完早膳就吞下了药。

“今日早膳是谁做的?”景霖边打理自己行装,边问道。

今日的早膳是阳春面,与他平日吃的味道不一样。

即便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一遍。对于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景霖是不会相信的。

“是夫人。”刘霄回道,“昨晚,他在次房歇下,屋内烛光未熄,今日给主公下了这碗面,才沉沉睡去。”

次房就在主房边上,但那常年空着,景霖没让谁在那睡过。

景霖一愣,不可置信地重复:“一宿未睡?”

刘霄撅起嘴狠狠点了下头,景霖一看那模样,就知道刘霄的心又向姓宋的那头偏了一寸。

他重新理了下自己的朝服,佩戴好官帽。吩咐道:“他昨日从我这讨了个好处,集市采买带上他。”

刘管家还以为主公这是对宋云舟放下戒备了,内心欣慰。

“我猜他会走丢。”景霖叮嘱,“盯好他,不用追。”

刘管家眨了下眼,主公料事如神,虽然不知道主公何出此言,但作为下属,只管应下就好。

今日,宫门前的马车是最多的。

这是年前最后一次大朝会,过完这回,城外偏远地区的官员就得离京了。

景霖生了病,嘴唇有些苍白,他懒得和官兵报备,就取了点胭脂给自己薄薄涂了一层。

倒衬的他的脸更白净。

景霖对自己笑了一下,微欠着身,慢悠悠朝殿堂走去。

他特意来的晚了些,等到踏入殿堂,百官早就站好了。

“景相。”有官员冲他狞笑道,“误了时辰,是雪下得太大了吗?”

根本就没有下雪。

景霖却应下:“想来是吧。”独留身后那官员满脸青紫。

太监及时喊道“皇上吉祥”。百官嘈杂之声也就小了下来。但不等小下多少,景霖一反常态,举起笏板就有奏。

“皇上,许县令出言不逊,明明今日无雪。”景霖状似认真道,“许县令的眼睛莫不是被地上的雪模糊了眼,是非有无都分不清了?”

许县令正是方才与景霖呛嘴的官员。

景霖趁机添油加醋:“还请皇上好生注意,在京城皇上眼皮底下都能掐口胡言,这在自己那县城,不得更加猖狂。”

“你——!”许县令气得满脸充血,他拿着笏板的手都在颤抖,连忙走出来,“皇上切莫听景相信口雌黄,臣今日以人头担保,绝无松懈怠政!”

皇上前几日看到了好些弹劾景霖的文书,有些还把自己骂进去了。

尤其是那些直来直往的,年纪稍大的的老官员,皇帝做梦都梦见他们在指着自己脊梁骨骂。

他还没说话呢,底下百官又开始吵起来了。

“皇上,臣今日就有口直言了!”有官员当场跪下,直指景霖,“景相郎艳独绝不错,可治理国政,他那张脸又算得到哪去!”

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会有第三个。

场下顿时乱成一片,骂景霖祸国殃民的,骂景霖贪官,奸臣。有的甚至直接把笏板打向景霖。

武太尉拉过景霖,拦住了几个。看这番景象,他不由得瞪着景霖:“不管管?”

景霖低声咳嗽了下——这次不是装的了。他趁着被太尉挡住时直了下身子,看皇上眼睛又扫过来,连忙垂下去了点。

“皇上!”景霖大喊,他指着身后官员,骂道,“臣的忠心天地可昭,是他们有眼无珠!”

底下安静一瞬,吵得更加厉害了。

皇上被吵的头都大了,闭目忍了一会,喝道:“闭嘴!”

皇上发怒,底下的官员终于不敢出声了。

皇上看着景霖,景霖的背挺得很直,同之前他看到的病弱之征并不相同,反倒像是傲雪凝霜的一枝梅。

景霖观皇上表情,轻咳一声,继续挺直腰板,任敌人多少我亦岿然不动,宁死不屈。

不过近年时日,丞相的权握得确实太多了。

皇上如此想着,百官大概也是因为这点,才质疑丞相的吧。还因此扯到自己身上……

他叹口气,对大家道:“众卿想让朕如何做?”

自己手底下很多文书都是丞相打理的,若是削权,那么自己的悠闲日子就没多少了。

“皇上!”景霖双膝跪地,举上笏板。他不再多说半个字,只是看向皇上的眼神,多了几丝失望。

皇上心中一霎,似是不忍,但又无可奈何地叹道:“景卿许久没归家了吧,将要除夕,景相不如与家人重聚一番,朕许你多些年假。”

这就相当是变相地削权了,景相哪有什么家人,他一路书生上来,始终孤身一人。文武百官皆知这个道理。

景霖怔了半响,最终躬首:“臣……领命。”

年前最后一场大朝会,如此荒诞。

楚嘉禾等百官散去,主动找上景霖:“景相,这世事变化万千,有些你我都无可奈何。”

景霖敛去脸上笑意,垂下眼抓紧笏板:“权大事危多,我懂的。这事酝酿许久,该来的总得来。”

他权势滔天,无论做什么,底下的官员都是忌惮的。他们总会找个机会找自己的茬,不如顺势引到“美色误国”之上,再加一把火,将时间提前些。

两人站在前殿,一齐向下望去。台阶漫漫,底下景物一览而尽。朝堂中如何喧闹,这外头的宫女可不知。

那些个皇子公主,如今怕还是在后宫戏耍打闹呢。

楚嘉禾宽慰他:“就当多些休沐日子,景相,江南可好玩?”

江南啊。

景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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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迟早要造反
连载中杬沅 /